第一百三十五章仲春

他們在媸熊的領地待了兩日，第二日蒼滄就一臉“臣有罪、臣竟然貪睡誤事”的表情出現在了白鴉面前，為了贖罪，他跑前跑后幫著聯絡媸熊一族關于此案的知情者，并且老老實實地在白盟主住所之外守著，把風看門。

此刻屋裏，鳳寂靠著椅背合眼假寐，但他知道素江就在他斜前方半丈遠處，心中又響起蒼陽那日說的話：“鳳寂，本座都可以撇開舊怨和你合作了，你是不是也要弄明白我們妖族真正該做的事情？我們找了這么多年了，眼下都快到千年之期了，現在終于有了覆活真神鲆烏的希望，絕對要抓住最后的機會！那個小公主，你也說了，本座昨日也確認了，那般深重的魔氣，她必然見過六合神鼎的碎片。本座答應你，你把素江帶來，我們問出碎片下落之后，本座就同意和你們踏風之盟結盟。到時候你在盟中的大尊地位，會更加穩固，更方便我們行事，覆活真神鲆烏。”

鳳寂心中反反覆覆地有一把大火在炙烤著他，第一次，他這個鳳凰火中出生的妖王會因為火烤的感覺而心中生了厭煩。蒼陽這家伙眼神同心思一般毒辣，甚至看出來鳳寂已經處于鳳凰成年前的發情期，從談話中還聽出了鳳寂對昭素江的另一種意思。蒼陽向鳳寂提議，他會和鳳寂一起秘密審問這人族公主，暗示鳳寂可以在這場審問中得到鳳寂想要的、一切。在蒼陽看來，只要手段到位折磨到位，從一個嬌滴滴的人類貴族嘴裏是沒有什么問不出來的，而鳳寂回憶起自己與蒼陽初遇那回的種種血腥畫面，知道這飛庭山妖王骨子中的嗜血只會比表面還盛百倍。

白鴉和素江從媸熊一族的幾只大熊妖處回來后，正在那邊頭對頭地分析著得來的消息，那些熊妖當年皆參與過“幼崽頻頻被害”的調查，知道不少事情。不過，那幾只熊妖肯定也被熊戊暗中吩咐過了，給出的消息就像是塊漂亮的發糕，糕裏面全是洞洞。末了，素江還是克服了心中的不適，問道：“白鴉，你覺得罅虎一族和那傳言中的鹿角大仙，到底有沒有可能是真兇，還是兇手想要迷惑眾妖？”白鴉道：“鹿角大仙的傳言，我現在還沒有太多頭緒。不過罅虎一族和媸熊一族應該可以排除在外了。飛庭山的大妖幼崽們被害，于他們百害而無一利。而且我這幾日的觀察和打聽來看，媸熊們善戰，好戰，本性也好色，不過只限于對本族的母獸們，他們頭腦比較簡單，和虎族、豹族的交情深厚。一直以來，媸熊都是跟著虎族一起搞事情的，出不了兇手。”“媸熊真的都這么傻的嗎？不是說四百年前，媸熊一族也出過一只飛庭山妖王嗎？”素江懷疑地問道。

在一旁一直合目休息的鳳寂開口道：“那只媸熊妖王，也就是因為跟著當時的蒼狼王一塊兒斗倒了在位的鮮蝯一族，分到了一杯羹而已。叫他傻呵呵地當了幾年的傀儡妖王。”白鴉又道：“罅虎一族出的那只妖王也是。那一代的蒼狼王不過是遵守交易的約定，讓助他謀事的熊王和虎王嘗嘗妖王王座的滋味罷了。不過那滋味嘗過一次以后可是上癮，尤其是虎族。罅虎一族的野心比媸熊要大得多，虎族的城府比熊族深，善謀劃，也夠狠毒，不過他們的幼崽比熊族更難活，這幾年的損失讓他們更著急想要找出真兇。”

白鴉說到這裏，伸指點點眉間道：“這么一看，飛庭山內部幾個大族果然心思浮動，我和蒼陽有得談。唔，關于兇手剛剛我說哪兒了？”素江道：“你排除了熊和虎的嫌疑。那就還剩鹿角大仙的線索要去摸清楚。這個鹿角大仙，除了有幾位聲稱親眼見到的小妖之外，真是一點兒影子都沒。不過——”素江眼前再次出現大陰山的尸山血海，那只鹿角大仙回眸看向自己，狡詐的眼中劃過勝利者的得意，素江的聲音逐漸低沈，帶著血沫般的沙啞道，“鹿角大仙的能力，完全可以藏得神不知鬼不覺。”白鴉望著素江的面容，心中泛起苦澀，他強迫自己忘掉已經決定去忘掉的，然后道：“假設，兇手真是鹿角大仙，我覺得他背后還另有同謀。”

“伏龍之盟？”素江問，摸進大陰山中的那一只就是得了巫祝的授意。“可能不止。”白鴉道，“明日見完熊王，我們再去罅虎、鮮蝯走一趟。”

熊禹第二天就出現了。這只熊王還是壯年，風格和弟弟熊戊類似，不過更加大只和不修邊幅一些，修為戰力也比熊戊更高出一大截，說話間震耳欲聾，胸毛直接能戳到人的眼睫毛，素江默默地向后退了半丈。熊禹也知道自己聲音大，特地多加了數道掩耳之術，才道：“實在是怠慢了貴客！本王這次是和虎王籌謀大事去了，還請白盟主見諒！聽說白盟主在調查那件事，可有發現？”白鴉道：“我認為媸熊一族和罅虎一族的嫌疑很小，基本可以排除。”熊禹大受感動，撫掌大笑道：“白盟主果然是慧眼如炬，雷霆決斷，一下子就還我族清白啊！本王前兩日就和虎王說了，這位白盟主絕對和我們一起干大事的人，現在一瞧，果不是默契、默契，有大緣分啊！你所是也不是，鳳寂大尊？”熊禹自然也早聽說了鳥靈王曾經大大“欺負”過蒼陽一事，依照蒼陽那個陰沈沈要死的性子，肯定記個百八十年的，虎大頭覺得鳳寂和蒼陽之間也有機可趁，容易離間。熊禹越想越覺得自己與虎王離那妖王王座又更近了一步，興奮得滿臉紅光。

簡單的熊王早就被白鴉看得一清二楚，他也就將計就計，敷衍一番后一行人離開了媸熊聚居之地，本來鳳寂以為白鴉會接著去找虎王，沒想到白鴉卻直奔鮮蝯一族而去。

鮮蝯王淳踵對于這么快又見到素江、鳳寂，有點意想不到。更加措手不及的，是后面還有一個來頭最大的，踏風之盟盟主。白鴉要的就是給鮮蝯王一個措手不及。在這幾日調查的情報中，白鴉發現鮮蝯一族算是飛庭山眾妖之中開靈智年紀最早、數量最多的妖族了，要論聰慧，他們簡直可以甩開其它獸妖一大截，甚至可以說，相比獸類他們和人類更加接近。這也是鮮蝯一族一直以來的驕傲，認為他們同樣是被上古真神們眷顧，站在萬靈之巔的族類。然而飛庭山這數百年卻以蒼狼一族馬首是瞻，妖王之位幾乎都被狼王霸占著，鮮蝯王怎會甘心。四百多年前，最偉大的鮮蝯王淳蒙聯手山魈一族和角羊、狩鹿等數族將當時的妖王流放了，沒有大舉進攻，沒有尸橫遍野，只是針對關鍵幾處猛獸領地的突襲，加上大族群會上的首領們表態，就令淳蒙奪得了飛庭山妖王之位。那些與豺狼虎豹之族相抗的突襲之所以能獲勝，在于淳蒙掌握了開啟兔床的秘密。當時的老狼王修為已至通靈之境后期，卻從未和兔床異術打過交道，一下子被困在其中不得出，就這么讓淳蒙搶了妖王寶座......若不是淳蒙太執著于像人族皇帝那般享樂，學人類皇族搞什么后宮三千，最后后院失火，兩位王后和寵妃爭斗使絆子中誤開了軟禁狼王的兔床，就不會有十九年后的統治終結了......

而白鴉在這段精彩傳說中，在某只狼族老輩的口中聽到了一個人族謀士的存在，那老狼的記憶也比較模糊了，但說那個人族是幫助鮮蝯王淳蒙取得奇勝的大功臣，就是他帶來了兔床空間異術，此人姓燕，自極北之地而來。白鴉的腦海中很快就跳出來那一直有些神秘的——共川一族，曾經在老林谷之中，那被巫祝本宗用來圈禁天之族人的無之境，和這相隔萬裏處的小小兔床，看來都是一族的手筆了。那么，如今的鮮蝯一族，若是不甘心仍被狼王壓在下面，很可能再度與共川一族聯手，也許那個“關于鹿角大仙才是真兇的謠言”，并非空穴來風。

白鴉和鮮蝯王一陣冠冕堂皇的寒暄之后，提起了此行目的。鮮蝯王臉上頓時痛苦萬分，老淚縱橫起來，這變臉術把白鴉一行都看得楞了，蒼滄似乎還挺習慣，知道鮮蝯王的演技活泛，面不改色道：“淳踵大人，可是二公子的孩子又沒了？”淳踵強忍悲傷，以花蟒袍袖拭干淚水道：“這一回本王又加派了整整兩倍人手，兩倍都守不住一個崽！本王那可憐的孫兒啊，是個漂亮強壯的男孩兒，那天他的哭聲傳遍了整個鮮蝯一族的領地！本王肯定，若這孩子能活下來，一定會比他那滿腦子只有好色的爹強一百倍！”淳踵說話之間，再次淌下了幾滴老淚，這幾滴眼淚比方才更加真實和憤恨。說到那是個男孩時，很顯然老鮮蝯王的痛心疾首沒有作假，他是真的很想跳過自己那群不中用的兒子們，培養一個令自己滿意的繼承者的。淳踵招了招手，著人去傳了二兒子淳彥過來，又向白鴉請求道，“還請白盟主一定相助我們抓住背后真兇！本王要將他千刀萬剮！唉，本王老了，不能陪白盟主太久，你們有什么問題和需要都盡管吩咐淳彥去辦——”淳踵轉過身，一面向著內殿方向行去，一面又開始拭淚。他身后一層層障眼法從土中春筍而起，隔開了老鮮蝯王與白鴉一行人，越發晦暗神秘起來。

夜裏，鮮蝯二王子的宴飲招待過后，侍女蝯妖們依舊把他們領去了那間華麗的兔床休息。白鴉、素江和鳳寂被單獨安排了房間，為了表明對白盟主的重視，淳彥還派兵在房間門口站崗，白鴉門口還站著狼族侍衛蒼滄，顯得尤為擁擠......素江正想著用個障眼法脫身去找白鴉，夜探鮮蝯王內殿，便聽見一陣輕微的古怪聲響，墻角上融化般地被燒出一個小洞來，一只巴掌大的紅色斑斕小鳥鉆了出來，歪著腦袋瞅著素江。這鳥的眼神有著不符合體型的霸氣，素江噗嗤笑出聲來，湊近了道：“大鳳凰，我沒想到你竟然會做出鉆狗洞這樣的事來？”

那火紅的小鳳凰竟沒什么反應，素江看出鳳寂不太對勁兒，也不笑了，把他抱在掌心裏，只覺得抱起了一個燒得極燙的手爐子。“呀，你怎么這么燙？是生病了嗎？”素江對著迷你小的鳳寂，下意識說話都變得輕柔起來。

一陣朝露氣息的輕煙過后，鳳寂幻化為正常大小的人族形態，上半身沈沈壓在素江的肩頭，呼吸噴在素江脖頸處仿佛燎原一片。

“昭素江，你知不知道，還有半年，本王就要滿兩百歲了。”鳳寂在素江耳邊啞聲道。下一刻，素江猛地被鳳寂緊緊摟入了懷中。鳳寂此刻在野獸天性的絕對控制之下，神情開始變得迷離，甚至帶出了妖族的兇邪，素江身上的魔氣令他著迷，他的理智正迅速飄遠。素江心臟狂跳起來，她感覺到了濃重的妖靈力，還有在其中隱藏的——具有重生之能的涅槃之火！如果自己陪伴鳳寂度過他成年前最重要的發情期，那么，日后讓他心甘情愿地將涅槃之火交予自己，就更加有把握了......

昭素江這么想著，猶豫的腳步開始移動，身體僵硬地順著鳳寂的推力后退，然后與鳳寂一塊兒倒在了柔軟的床塌上。

雖有愧疚，但素江依然打算如之前在彌水鎮中那般，在鳳寂意亂情迷之時對他使用魔族幻術，讓他誤以為自己與他有了肌膚之親。素江想起在戮殅之力下自己的夢中，白鴉那片魂魄在窗外看著自己與鳳寂躺在一處時的憤怒，心中有些苦澀，她望了一眼房門，仍能感覺到門口那幾名鮮蝯侍衛的妖氣，白鴉此刻應該已經歇下了吧。

素江無聲地嘆口氣，在房門處設下了一層遁形結界和一道掩耳之術。然后素江的身體猛然被翻到了下方，鳳寂赤紅著雙眼盯著素江，道：“昭素江，你沒在看著我，你腦袋裏現在在想誰，是不是在想白鴉？”鳳寂剛開始問時眼神還很兇，問完之后卻突然變得可憐巴巴起來，又因為眼睛很紅，讓素江想到老林古中那些兔妖來。素江伸手撫摸著鳳寂的眼角，笑了笑道：“你說的不對。我就是在看著你呢，不信你自己靠近來瞧，我的眼睛裏是不是只有你，大鳳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