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木蠱

即使是西路與中路加起來后的伏龍大軍有近四十萬，但這些霄明主大陸上的有靈之物都是此生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龍族，在五條魔龍的驚天威壓之下，大多數的伏龍軍士們早已經腿肚子發軟，戰意瞬間消弭了大半。雷柏臣心道不妙，魔龍的到來是自己萬萬不曾料到的，眼下只能先由自己帶大軍在此拖住魔龍，好讓舞游長老的東路大軍直接避開龍族，進軍翱之國都城臨息城。雷柏臣知曉數百年前的赤雷魔族大戰，近日的地動和天變讓他心下了然——北昆之顛的翱祭大陣已經被破，雖然不知為何真神戮殅突然不再插手伏龍之盟的霸業，但翱祭大陣破了，恐怕真神戮殅很快就會現身。屆時，真神戮殅一定還會站在伏龍這一邊。

雷柏臣心中一定，當務之急就是拖住這幾條魔龍，若是蛇妖柳與魔龍之間的信任不足、還有機可乘，那就更好不過。

雷柏臣道：“伏龍之盟曾經的柳大人，百聞不如一見。你帶著小人神叛出伏龍之盟后就消失無蹤，傳言你死在了極北之地的魔龍之窟裏，沒想到，你真的能說動龍族出山——”下一瞬，雷柏臣絲毫無懼魔龍之威，雙手向天，喝問道：“上古的真龍一族，請你們睜大雙眼看清楚，誰才是真正值得信任的盟友！我乃霄明神州西境赤雷一族的大長老雷柏臣，赤雷一族的祖先曾在月桂圣樹之下受真神虛合的一言之恩，沐浴在女神湮滅之前最后的圣光之中，發誓將永遠追隨真神虛合，子子孫孫都將為真神虛合的歸來而付出一切努力！偉大的龍族，你們是女神虛合的孩子，難道不應該認可我們赤雷一族、認可我們近千年來所求功業嗎！”

雷柏臣的話似乎觸動了魔龍們，為首的最大那條魔龍沈沈垂下黑金色龍角，鼻息噴在冰雪大地上，在尸山血海中點起了一簇簇黑火，黑火之中死去的亡魂們產生新的魔氣，升上半空，與龍角上繚繞的魔氣融為一體。那條魔龍盯著雷柏臣道：“人類。你說你們赤雷一族為真神虛合生，為真神虛合死？你說吾之龍族乃虛合的孩子？那你可知——在上古時期真正有資格侍奉真神虛合的人族，被稱作夢朔一族？你可知，吾之龍族，最恨的就是巫祝一族！而你們，竟然和巫祝一族為伍，還妄圖獲得龍族的認可。”魔龍冷笑起來，轉而向著柳道：“柳，螻蟻之兵雖眾，不過螻蟻。盡管交給我們。至于眼前這一個，看起來你和這個小老頭有份單獨的恩怨要結。”

柳未發一言，只是握緊了那枚褐色小石頭，大刀一橫后，閃電之間，雷柏臣已與柳交上了手！但雷柏臣方才與雷音和老林古妖軍相斗良久、消耗甚多，哪裏吃得住修靈近千年的大蛇妖柳的殺意。不過數十招后，雷柏臣的右手就被柳的大刀斬斷，雷柏臣元氣大損后，掌中老人藤也無法依靠心念靈活掌控，斷下的一截截死氣沈沈散落在泥水中。柳手中的那把“斬”字大刀根本不給雷柏臣一絲喘息之機，沈默著一刀刀追來，每一刀上都折射出蛇妖眼底的憤怒。

生死關頭，舞皓淵及時趕回相救，為雷柏臣擋開了頭頂正上方落下的大刀！雷柏臣額頭的層層褶皺中有冷汗涔涔，急喘著看了舞皓淵一眼，矮身狼狽地避過了大刀之下掀起的冰冷刀氣。雷柏臣與舞皓淵合力展開一張防御屏障，有了舞皓淵的棋淵天魔訣之力，陽之靈力的爆開阻住了柳的“斬”字大刀，陰陽靈力相撞，整個鶿水冰面被炸開了一道巨口。雷柏臣與舞皓淵二人躍進冰面巨口之下，冰面塌陷后形成了一個由無數棱鏡組成的大迷宮，柳一時不能準確找出二人的真身所在。雷柏臣側目對舞皓淵道：“這一回，老夫要多謝你。你已解決了那藤妖？”舞皓淵面色略白，回道：“叫她跑了。她受了傷。”舞皓淵心知，自己與藤楚楚之間之后還將有一場生死廝殺，因為自己將神之星煌的頭骨都炸成了齏粉。若不是這般，藤楚楚怎可能無心戀戰，帶著神之星煌的尸身遁地而走。雷柏臣一面伸出掌心中的老人藤，在前方的冰隙之中探尋可走之路，一面對舞皓淵道：“龍族一向不曾插手霄明神州的紛爭，此番能跟著柳回來，想必是踏風之盟用白鴉夢朔一族的身份做了文章——”舞皓淵跟在雷柏臣身后，連續跳過幾處看似堅實其實皆為斷崖的冰口，沈吟片刻，低聲應道：“舞游大長老數日之前傳信于我，這次在巫祝塔廟內，他已經成功將伏龍之盟近年收集到的所有混沌之力都灌註到了寒枝體內。想來伏龍東軍此番北進，舞游大長老會將寒枝一并帶來。我們有夢朔一族的寒枝，比他們有白鴉更加好用，畢竟寒枝可是未來的真神虛合。”雷柏臣先是一喜，接著一怒，轉頭斥責道：“那你還不速速出去向龍族說明這一切！貓在這裏白白放棄為我們爭取盟友的大好機會！”雷柏臣手中老人藤隨著主人一時怒意而動，抽在了舞皓淵的右腿上，雷柏臣帶領赤雷一族東入霄明神州以來第一次如此失態，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舞皓淵是雷柏臣后輩，平和地受了這一鞭，并飛速解釋道：“現在寒枝并不在我身邊，空口無憑。龍族十分多疑，尤其對于人類。在他們眼中，蛇妖柳的話要比我的話值得信任得多，而且，如果是我出面，恐怕情況更不利，我的魔功，棋淵天魔訣，正是從極北之地的魔龍之窟中偷來的，一旦正面對上那幾只魔龍，一定會吸引他們最大的敵意。所以等下我們找到機會就分頭逃，我向東找師父舞游長老會合，雷長老可以回漸花沼澤暫避，等師父聯絡后再從西北方向包圍臨息城。”不待雷柏臣反應，舞皓淵及時伸手拉了雷柏臣一把：“雷長老小心。”他帶著雷柏臣避開了上方一塊巨大冰石的墜落。鶿水岸邊，柳一聲爆喝，掄起“斬”字大刀，千萬靈刃重迭一處，又如零落的鶴羽一片片紛揚散開，砍在鶿水冰面上，傳來山崩地裂之聲，顯然不出片刻，柳就將破開整個冰之迷宮。柳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他要用刀將雷柏臣的老骨頭一根根從血肉中挑出來，挫骨揚灰。

就在柳一心要手刃雷柏臣為墨娘覆仇的同時，三條魔龍從云層中呼嘯著沖向雷芒所在的伏龍西路大軍。雷柏臣雖在數丈深的冰層之下，但透過層層棱鏡的折射一見此狀，立時以五指點向心口周圍幾處靈穴，口中念訣，身為雷柏臣之女的雷芒眼神一動，迅速向后疾退避開龍嘯，同時手臂高舉變幻指令，赤雷軍向著南北方向瞬間分開了陣型。然而另外兩條魔龍故意慢了片刻才發起攻擊，此時滔天魔靈力分作兩股，向著西路軍后撤的兩個方向雷霆擊下！

雷柏臣再次催動木蠱之術，十指靈活翻舞，雷芒照著父親的心念準確躲開了魔龍之息的數次進攻，巨芒妖軍中的數千鳥妖們展開翅膀，以自曝靈珠的代價逼退了魔龍的第一波攻擊，保全了剩下的西路軍。赤雷一族在雷芒的命令下紛紛躍進了鶿水冰面的大斷口中，藏進了鶿水之下的冰之迷宮。巨芒妖軍之中有三千主修土之靈力的各類蟲族和蛇妖蝎妖鼪妖，雷芒又是一個簡潔的手勢下令，這些妖軍立刻在冰之迷宮底向著西方施出輿土遁地之術，一條幽深隧道向著西方綿延出了一線生機。

雷芒是最后一個躍下冰之迷宮的，為了確認敵人的位置，雷芒轉頭向著龍的方向望了一眼。

為首的那只魔龍忽然瞳孔一瞬，盯住了那個冷靜異常的伏龍軍女將領。方才那雙眼睛中，分明掠過了一只木蠱的微渺黑影，魔龍沒想到，竟然會在此處看到有人使用木蠱之術——那是上古真神大戰中，真神虛合給自己兄長虛離所施之術啊。龍吟之中響起魔族古語，另外四只魔龍停下了對伏龍中軍的攻擊，同時降落，一只只巨爪轟然抓進了鶿水岸邊的地面之下。“柳。恐怕你的大仇要等等。吾之龍族有問題要問清楚。吾鉤陽答應你，找到答案之后，吾將把你的仇人讓給你千刀萬剮。”自稱鉤陽的為首之龍對蛇妖柳道。柳的蛇眼中收回了一些理智，他將大刀向后一橫搭在了后上，“斬”字上方一只靈蛇玩偶已經很舊了，搖搖欲墜地掛著，那還是素江在十四歲過祝神節時親手給掛上去的。

得了柳的默許，數只魔龍同時抬爪，整個鶿水冰宮被龍爪自地下全然挖了出來！其中一只龍爪再次重重按進了地面飛石之中，爪下牢牢鎖住的正是雷柏臣無疑，雷柏臣咳出一大口鮮血，渾濁的老眼略帶茫然地尋找舞皓淵，希望他能施以援手，然而，廢墟之中哪裏還有那舞游愛徒的身影，想來在龍爪落下的紛亂中已經狡然脫身逃向舞游大長老的所在了。雷柏臣收回目光，將手指重新點在了心間靈穴處，剛剛默念了幾句，鎖住自己身體的龍爪再次向下一按，雷柏臣痛得慘呼出聲，手掌掌骨盡碎，再也無法動彈。他認命地躺在泥水之中，心中只希望女兒雷芒可以帶著自己的赤雷勇士們逃脫今日之劫，暫避漸花沼澤中再尋機重振旗鼓。雷柏臣笑著噴出血水，沙啞道：“本以為今日犧牲一個不屬于赤雷一族的小孫女，定然能重創雷音心神，不說大獲全勝，至少折損踏風之盟半數之軍。呵呵，沒想到啊，霄明神州！可是你根本容不下我們虔誠奉神的赤雷一族！”

鉤陽俯下長長脖頸，巨大的龍睛仿佛一輪太陽，將小小人類之軀整個籠罩其下。鉤陽道：“衰老之人，你道你來自雷古森林的赤雷一族，你族的先人立志要迎回女神虛合，侍奉左右。那吾現在所問，你須一字不錯地回答，方不枉你族侍奉虛合之心。你如何習得木蠱之術？”

雷柏臣剛想否認，瞳孔瞬間縮小，他看見鉤陽巨爪一伸，從地下抓出一個不斷掙扎之人——赫然正是女兒雷芒。雷芒此時仿佛斷線的木偶，手腳和腦袋無力地從鉤陽爪尖垂下。鉤陽噴出一股龍息，雷芒身上淡淡閃爍起薄紅色微光，雷柏臣心口劇痛起來，他明白，那是木蠱的子蠱受傷了。

“哈哈哈——來自極北之地的龍族，你們根本不知誰才是霄明神州的未來！你問我如何習得木蠱之術，正因為我們赤雷一族是真神虛合選定的一族！我們赤雷大長老才會擁有虛合的手札，知曉木蠱之術的奧秘，告訴你們，我們還有女神虛合的人族軀殼，那個女子名叫寒枝，是白鴉的親妹妹，已經歸順了伏龍之盟！”雷柏臣聲嘶力竭道，他雖然感到生命與靈力的快速流逝，但心中卻突然燃起絕望中的希望來。雷柏臣見鉤陽陷入了沈默，更加激動起來，老淚縱橫道：“你們龍族被欺騙了——你們若想要身為龍族之母的虛合順利降臨霄明，就應該相助我們伏龍之盟，踏風之盟在乎的只是真神虛離，一旦虛離歸來獲得了最強大的力量，一切上古時期的悲劇將會重演，你們的母親依然不得自由！”

鉤陽似乎被勾起了興趣，問道：“哦？所以，你們伏龍之盟有什么辦法對付真神虛離嗎？”雷柏臣現在只想拼盡一切說服龍族倒戈，不顧血氣翻涌抓著龍爪支起身體，仰頭疾呼：“寒枝的靈核靈脈之中已經充滿了霄明神州上所有的混沌之力，將會保證真神虛合擁有比哥哥更強大的混沌之力——巫祝一族已經和我們共同請回了真神戮殅，只待真神戮殅找齊六合神鼎碎片，覆活了真神鲆烏，真神、真神虛離降臨白鴉之身后，合三位真神之力，必能夠徹底將真神虛離覆滅！”

詭異的一片安靜，只聽得雷柏臣蒼老的喘息，和亢奮后散出的陣陣血腥味道。長久的寂靜后，鉤陽猛然爆發出了滔天怒吼！！！五條魔龍的吼聲重迭在一處：“狂妄自大的無知人類，竟敢妄圖操縱真神虛合的軀殼，竟敢有顛覆真神虛離之念！”

魔龍的反應完全和雷柏臣所想大相徑庭，憤怒的魔龍之息激蕩著大地，已經只剩下一口氣的雷柏臣五臟俱碎，喃喃道：“不、可能的，你、你們魔龍一族是真神虛合與真神鲆烏的創造，明明、明明應該深恨虛離才對......”

然而雷柏臣再也不會得到答案了。鉤陽低沈地以魔族古語下令，鎖住雷柏臣的那只魔龍抬起了巨爪，龍尾橫掃，帶起的颶風將雷柏臣的身軀扔上了半空中，蛇妖柳的“斬”字大刀瞬間從下將雷柏臣穿心而過。柳的蛇身膨脹、延伸，柳的人面出現在雷柏臣眼前，柳的掌心中再次現出墨娘留下的那枚小石頭，靈光閃過，石頭化作了一把深褐色的尖銳短匕。柳面無表情道：“老東西，本大爺要用此匕首一片片把你剮干凈了，做成羹湯餵海裏的魚，至于剩下的骨頭，會磨成粉，讓龍火燒盡——因為你不配和墨娘的尸身一起葬在土裏，你也不配死在霄明神州的大地上，你不是做了一輩子美夢想要回到霄明神州么，那就永遠夢下去，永遠別想得到。”

隨著雷柏臣的死，木蠱之術自然也解開了。雷芒睜開眼睛，茫然四顧，發現自己身處完全陌生的冰封世界裏，她剛一動彈，左腿上傳來一陣鉆心劇痛，她撐起上半身，發現一根爪尖穿過自己左腿將自己釘住了，順著那爪尖黑甲向上，竟是一條黑金色巨龍望著自己。雷芒不知為何滿面淚雨紛紛，道：“我到底怎么了......你，是龍嗎，我做了很長的夢，夢見了爺娘，夢見了岐云和閃閃，你、也是我的夢裏之靈嗎？”

巨龍沒有回答她，只是拔出了利爪，噴出一股和緩的龍息，雷芒一身傷口在龍息治愈之術下消失不見了。那只巨龍垂首，龍角一挑，雷芒被挑上了巨龍之背。她抱著龍背上粗壯脊刺，赫然發現周圍大地上竟是冰川混著尸骸、各種靈刃的廝殺痕跡觸目驚心。一只蛇妖立于另一條巨龍之背上，向北而望，問道：“雷音大軍必是向著北昆山下的臨息城而去了，但我并不能確定他們走了哪條路，路上還有被舞游的伏龍東軍截住的危險。鉤陽，你可有辦法盡快追蹤到他們的所在？”

鉤陽向著北方天際深深一呼一吸，然后道：“北方，繼續沿著鶿水，吾聞到了，有疑似人類的生靈產生了入魔之相，無數亡魂的魔氣被他一人吸納了。恐怕那就是你要找的下一個戰場了。”五只魔龍騰空直沖向云霄，向著那隱約的魔氣聚集之處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