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臨息

雷芒死后，鉤陽噴出龍息，龍息之熱化開了雷芒尸身上的冰雪，讓她的臉龐再次柔軟平和起來，那只用龍角托著雷芒尸身的魔龍在鉤陽的示意下高高將尸身一拋，重云之下，低沈龍吟聲接連響起，魔龍們噴出龍火，在風雪中，赤雷一族的雷芒仿佛會飛的鳥靈，閃爍著赤紅色之光，很快，雷芒的尸身就被龍火焚燒殆盡，她的靈魂與她一生所追逐的火鳳凰那般，輕靈舞動著，自高天消散，離開了這個世界的人間。

柳背著大刀立于一旁看著，想到自己帶著龍族出現在應北海峽的岸邊時，海邊漁民們驚懼的叫喊和向龍族扔去的火把，對鉤陽道：“鉤陽，沒想到你們龍族還挺善良，這女人明明是伏龍之盟的女將軍，竟然能得在龍火之中好好安葬。”鉤陽道：“柳大爺可是對此有不滿？吾之龍族，就因為得了魔龍之名，就該天性邪惡？”柳縱身一躍，站到了鉤陽后脖子上，道：“不敢不滿。自從認識你之后，本大爺覺得你們非但毫不邪惡，反而可愛至極。”鉤陽一楞，然后語氣中多了一層壓抑的陰沈，道：“吾之龍族，乃上古蝕光神龍之后裔，自然與邪惡之物不同。霄明神州稱呼吾族為魔龍，那是在真神鲆烏利用真神虛合之力孕育出異變龍蛋之后，自那之后，吾族才多出了魔龍之惡名，被抽了混沌之力的靈脈，成了只能靠魔氣才能游走天地四海的魔物。”柳伸手拍了拍鉤陽脖子后的大鱗片，道：“懂了，所以你們才對被木蠱之術控制的敵將雷芒生了惻隱之心啊。你瞅瞅那邊的魔尊，此刻恐怕也是一樣不好受啊。”

魔尊冥淵璇澤半跪于冰雪中，掌心釋出魔靈力，拂過眼前巨大青鷗的身體，這只青鷗早已死去多時，想來那一片魔魂也是靠著鳳凰涅槃之心的力量才撐到了最后，完成他二十多年前的諾言，告訴雷芒一切的真相。青鷗的腹中脫出了一顆靈珠，緩緩升至冥淵璇澤的掌上，那顆靈珠和尋常魔族的魔靈珠甚是不同，而是墨黑與赤紅糅雜相融一體，靈珠在冥淵璇澤的手中一寸寸碎裂開來，中間萬千血紅色碎片，正是鏡魔樓星辰的本命法器琳瑯鏡。魔尊道：“原來如此，鏡火業火，鏡中不滅之火，重生涅槃之火。所以你的術法連本座也參不透。曾與前輩并肩而戰，是本座的榮幸。”

雷音被蒼旻猛地一拳，敲回了心神，蒼旻萬分擔憂道：“雷音大尊可恢覆清醒了？”方才雷音入魔的樣子著實震驚了蒼旻，鳳閃閃之死對于雷音的影響完全超乎了蒼旻的預想，萬幸的是雷芒和鏡魔魔魂的同時出現，解開了雷音與鳳閃閃的身世之謎，不然，被心魔控制心神的雷音會做出什么瘋狂之舉，蒼旻將軍真真不敢想象。雷音看清眼前人，聲音疲憊至極道：“蒼旻將軍，多虧有你在。雷音此番，萬死也難以面對盟軍的兄弟們。”蒼旻道：“這種時候由不得你說這個！你給我打起精神來帶兵——我們還沒到臨息城呢！況且——那邊幾位新加入我們踏風之盟的盟友，以本將軍的身份可處理不來。”蒼旻心中只想趕緊用眼前事填滿雷音的腦子，讓他無心再去回憶關于身世、關于閃閃姑娘的一切。

雷音鄭重點點頭，道：“確實不能再耽擱了。”說罷便向魔尊冥淵璇澤打了個呼哨，示意對方在蛇妖柳的所在處碰頭。蛇妖柳見到雷音，黝黑凌厲的人面上咧開一個粗野的笑容，像極了他身后的“斬”字大刀。大刀順著柳的胳膊轉了個半花，堪堪停在雷音胸前，雷音伸拳碰了一下。柳道：“雷音小子，好久未見，你長高了不少。”柳沒說的是：心事也沈了不少。但柳心知，此時不能提起鳳閃閃的名字。不僅雷音會痛，連自己都會痛。還不知道若白鴉和素江得知鳳閃閃身故的消息，會出什么幺蛾子。柳畢竟是活了千年的妖怪，只要他想，他的心可以比任何人都來得堅硬和麻木。恐怕只有神之鶴風死去的那日，他的心才一時忘記了強大。雷音看著柳，道：“柳大爺，你倒是沒有變老。”柳一嗤鼻，道：“老了還能拉得動鉤陽來入盟么？”

盟主白鴉不在場，雷音作為大尊之中地位最高者，代表踏風之盟向著龍族行禮致以謝意。在真神湮滅的幾十年后，龍族就隱沒蹤跡藏進了極北之地的魔龍之窟，與霄明神州的應北海岸隔海相望，也再沒回應過巫祝一族的召龍之咒。而現在，踏風之盟帶來了戰勝伏龍之盟的希望，且千年之期將至，期盼著真神歸來的龍族終于被蛇妖柳說服，重歸霄明神州，將助踏風之盟直面伏龍之鋒！

雷音大尊與冥淵大尊冥淵璇澤并肩站在龍背上，向整個踏風盟軍宣告了龍族的加入，盟軍中的妖族魔族們皆是歡欣鼓舞狀，人族軍士們雖然反應不一，但之前一路征戰，一次次與非人族類們并肩御敵、彼此交付生死，他們的內心已逐漸將盟友擺在了最重要的位置，而族類之異產生的隔閡猜忌與敵意正在飛速的淡化、散去。唯獨剩下那些翱之國的流民百姓，當魔龍接近之時，巨大的恐慌炸開，絲毫不下于半月前的地動災變！甚至，比恐慌驚懼更多的，是刻骨的仇恨與詛咒！

然而百姓們無處可去，出了冰下庇護洞穴，離開踏風盟軍的保護，更是死路一條。五條魔龍在鉤陽的命令下只是靜靜地守在洞口，甚至噴出龍息來為百姓們保住冰下的一絲暖意，沒有絲毫威脅恫嚇的舉動。

“帝旬大將軍！你怎么能與魔龍為伍！嗚嗚嗚嗚——”一名小男孩兒瘸著腿掙開了奶奶的手，沖出來指著帝旬罵道，“你變壞了，我再也不崇拜你了！我的姐姐和媽媽都是掉進北海被魔龍吃掉的！”“虎牙你瘋了——別亂講話——”旁邊有人把男孩兒拉回了人群捂住了嘴巴，但是恨意，還是從人們的眼中流瀉。

雷音坐在大雪魈背上，下令道：“整軍。我們馬上就動身去臨息城。盟軍之中的魔靈軍全數交由冥淵大尊統領，妖族交由藤楚楚大尊統領，雪魈大軍由帝旬將軍統領，祈桑大軍由蒼旻將軍統領，赤雷族勇士們直接聽命于我。清點出可以御風和遁地而行的修靈者來，其余修靈者皆由柳大爺安排，上龍背，地面如今狀況不穩，地動頻發，我們不走地上行軍了。”雷音回頭又望向冰下庇護洞穴，那名方才大罵帝旬將軍的小男孩正探出腦袋來憤憤向外面瞅著，帶著一臉的凍傷和膿瘡。雷音想了想道：“所有的食物、水、合合果還有半數的羽靈芙雨花都留下給庇護洞穴中的百姓們，再留下一小隊軍士，由一名高階修為的赤雷族人率領，隨時有異動可用烽火傳音之術聯絡。”

帝旬啊了一嗓子，道：“雷音大尊，你是要把所有的合合果都留下來？”雷音瞥了一眼帝旬道：“怎么，你現在留給他們，就免得你哥之后還要從其它糧倉藥庫裏調派運過來。”聽見能給哥哥省事，帝旬一拍腦袋，沒了意見，騎著雪魈跑去整軍了。

踏風大軍很快開拔，五條魔龍之背上，一排排軍士們肅穆齊整列隊，手中法器兵刃的寒光被白色的日光和地上的冰面折射，隨著魔龍龍身翻騰向著八方而舞，從未見過此種神奇景象的百姓和野獸妖靈們紛紛看傻了眼，瞠目結舌而忘記了身處何地、身在何時，忘記了對魔龍的恐懼和仇恨。直到忽然有孩童爆發出饑腸轆轆的哭聲，才有人醒過神，凄慘向空呼號起來：“不要丟下我們！救救我們！！！”那聲音瞬間如瘟疫般擴散，恐懼不安的人們擠在庇護穴口處，無數雙僵硬嶙峋的手向著空中揮舞著，想要抓住那些神仙般強者的一絲憐憫。

鉤陽的巨大龍首回望身后的成群螻蟻，龍吟響起，以魔族古語說了什么，五條魔龍齊齊噴出龍息，十道魔靈力如同織綃一般，從四面匯聚形成了一方廣而深的黑色遁形結界，因為有龍息繚繞其間，結界內溫暖如常，絲毫不被外界冰寒世界所擾，那遁形結界飛速向下墜去，不差毫厘地罩在了庇護洞穴的上方，很快結界隱去，從外面看去，那裏只不過是一片冰刺奇詭而立的白茫茫罷了。

魔尊冥淵璇澤御風而行，與鉤陽不過兩丈遠，以魔族古語向鉤陽說了些什么，鉤陽龍目中射出一道了然，道：“吾等皆乃真神鲆烏的創造，但吾皆乞求真正的自由。”

三日之后，臨息城百丈之高的南城門轟然打開，這是百年間南城門首次打開，翱之國國君帝昆站在百丈高臺之上，以最鄭重的國禮歡迎雷音所率踏風之盟大軍的到來。在地動大災變的半月后，臨息城的修靈者大能們合力祭起了護城結界，就像高階侍神者們在祝神節時會建起的護城結界一樣，保護著整座城池，不過與舊時祝神節不同的是，這一次的護城結界不僅保護翱之國的人族百姓們，同樣也保護著周圍的草木與野獸、保護著愿意支持踏風之盟建立霄明神州新秩序的非人族類們。

當五條魔龍自九霄之上盤旋乘風而下，落在南城門外時，周圍靜立等待盟軍到來的眾靈們爆發出驚嘆聲，層層浪涌推開，緊接著是無比振奮的歡呼聲，逼得護城結界外的風雪都似乎為之顫抖！數十只身量巨大的雪魈在國君帝昆的身后一字排開，面對城下上古龍族，立身長嘯起來。臨息城的無數百姓們向著國君和魔龍背上的數位大尊們匍匐行禮，高呼著：“天佑翱國！天佑踏風！霄明凱旋屬于踏風之盟！”鉤陽倒是沒想到自己這些魔龍會在臨息城受到這種待遇，一時也不能確定是沾了踏風盟軍的光，還是臨息城的百姓們與非人族類相處更融洽，本就可以平和接受魔龍們的出現。但不管原因為何，這樣的場面已然觸及到了這只龍族領袖魔氣纏繞下的赤紅之心，讓鉤陽燃起更加強烈的愿望——他愿意付出一切，去證明他們屬于蝕光神龍的后裔，去擺脫“魔龍”的詛咒和桎梏！

在臨息城，雷音的精神似乎恢覆了許多，他不僅見到了女帝帶來的七萬祈桑大軍，還見到了八池玉鴆所率的漁火部落和昭血羅所率的血薇軍。帝昆這個兄長與帝旬的風格截然不同，作為翱之國之主，帝昆極受國之上下的尊崇和愛戴，在帝昆的直接統治下，整個臨息城中都充滿了對最終勝利的信心和付出一切代價的決心。雷音進了臨息城的第二日，便與帝昆單獨商議了目前的戰況。

商議完具體的兵力布防、儲備輜運、統軍安排等事務后，雷音對帝昆略感抱歉道：“帝昆陛下，還希望你體諒，因為白鴉暫時不在盟中，所以也不能直接給你一個大尊之位。但我可以保證，所有的大尊議事上都會有你的位置，翱之國的大軍也會直接交由你的弟弟帝旬來統領。”帝昆擺擺手，哈哈笑道：“大尊的封位是虛名，眼下已經到了最后大戰的存亡關頭，寡人有你這樣的兄弟并肩作戰，很放心。之前雖不得相見，但隔著千山萬水，咱倆是不是配合得也默契得很？”

“柳大爺，聽說你有要緊事同我說？”雷音望著風風火火沖進議事殿中的大蛇妖柳。柳臉上的激動之情幾乎比他肩背上的大刀還要耀眼，他喊道：“哈哈哈！本大爺終于感應到小丫頭的所在了！本大爺就是通知你一聲，雷音小子，我這就去把你家盟主給你帶回來！”雷音身影一閃，已到了柳的正前面，他道：“我家盟主可不是你的小丫頭，而是白鴉。”柳大蛇尾巴一擺，蛇眼一豎道：“咳這我還用你提醒！本大爺看著他倆簡直就是被神明打過死結的——你信不信白鴉妥妥地跟那丫頭在一處！”雷音眼中這才露出點笑模樣，往后退了半步道：“我當然很愿意相信，我只惦記我家盟主。”雷音心中猶豫了一瞬，想到柳大爺絕對可以相信，且柳與素江之間早就有數十裏范圍內感應秘法，施以援手會更加方便，于是決定告知柳大爺白鴉與素江此行的目的。

柳訝然道：“他們答應了真神戮殅要找齊碎片覆活真神鲆烏？不過也不奇怪，真神戮殅想要折磨誰，誰都受不住——看來戮殅是有不知道的東西，必須要靠白鴉素江的力量才能得到。”雷音點點頭，道：“恐怕是的，所以具體的白鴉也并未同我細說，怕被戮殅鉆了空子。畢竟真神戮殅，咱們誰也不了解這位的想法與行事。”柳道：“本大爺出生的時候，正逢真神大戰后，真神虛離帶著虛合湮滅之際，所以也不曾見過真神戮殅。但后來聽神之曲商提起過上古之事，他道戮殅算是四位真神之中手段最多最喜玩弄萬靈的，沈迷于打造心目中最完美的無間地獄，真神虛離打壞了戮殅的杰作，還逼得戮殅斷了地獄通路西逃霄明之外，這仇絕對是沒辦法善了。”

雷音皺眉，問道：“所以從最終立場上看——我們肯定是要與真神戮殅為敵了？”很顯然，若真神戮殅摻和進來，去幫伏龍之盟，那在真神虛離降臨之前踏風之盟很可能就沒了。柳道：“這個啊，白鴉小子和那丫頭現在不是在拖著戮殅嘛，一切等他倆回來就知道了。白鴉小子肯定有辦法的。”柳剛踏上霄明神州的應北海峽之地時，就在當地眾靈處聽說了關于踏風之盟崛起的種種傳奇，便知道自己當初沒有錯看白鴉。雷音對于夸讚白鴉的話自然是欣然全收的，目前眼下的雜事確實已經夠他去煩神了，便向著柳一拱手道：“那就勞煩柳大爺多跑一趟，助他倆找齊碎片，助白鴉速速回來主持大局吧。”

“對了。”柳正要離去，忽又轉身，向雷音遞出了一把短匕道，“雷音小子，你似乎還沒個趁手法器。這個雖不是上古神兵，但是乃大妖的妖靈珠所化，可以吸附妖氣與魔氣，對克制心魔有用。你拿去用吧，替本大爺好好發揮這法器的力量，也、好好愛護它。”雷音接過那匕首，只見通體褐色，刀刃看似粗笨實則鋒利無比，一層淡淡的土之靈力順著刀刃游走，仿佛一條靈巧小蛇。雷音看了看匕首，又看了看柳目光中的覆雜，心中了然，口中讚道：“果然是異寶，柳大爺竟然愿意割愛？”柳的眼神有片刻的飄忽，咧了咧嘴道：“老子已經有了這把刀，就夠用啦。再說，這把匕首，老子不配去用它，還是給它找個好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