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毀諾

在飛庭山一帶,東面的伏龍大軍被妖王蒼陽帶著飛庭妖族伏擊了。由于《異族存約》的約束，這是數百年來，伏龍之盟與飛庭山的第一次正面交鋒。

舞游丟下手中占卜用的龜背，望著外面彌漫妖氣的方向，對愛徒舞皓淵道：“沒料到那個狼妖蒼陽，藏了不少通靈修為的大妖在飛庭的深山老林裏，殺了我們個措手不及。也罷，這次就耽誤一些時日，將飛庭山徹底清理干凈，省得他們與西邊的踏風軍會合，更加難纏。”飛庭山地勢覆雜，伏龍東軍的一支大衍軍隊被飛庭妖軍引誘到了貓妖浣浣的谷地中，不到三日就全軍覆沒。舞游盯著南方韓川的方向看去，那裏是翱之國與大衍的南方邊境，這些年已經完全被伏龍之盟掌控，居住的也都是大衍的百姓們，向西南幾裏處的崗上有個集宴村。“妖族天性難滅，皓淵，你派人去把集宴村裏的供品們都帶過來，餵飽他們靈果后斷了他們的手腳和舌頭，全部下好瘟毒。明日進攻之時，先頭陣中每一個大衍軍士都背上一具。”舞游喝了一口魚草茶，對舞皓淵道，然后又轉頭看向大衍皇帝昭睿，問道：“老朽如此安排，陛下覺得如何？”昭睿的胸口快速起伏了片刻，然后也端起手邊的茶水，大口喝干后，澀然道：“寡人于兵法戰術頗為不通，皆聽大長老安排。”昭睿心中早已明了，自己能夠活到如今，恐怕是因為大長老想要留著自己的命去威脅女兒昭昭。而自己在伏龍大軍中，根本沒有調動安排大衍軍的權力了，大衍的好兒郎們已然淪為了伏龍之盟的馬前卒，舞游長老犧牲他們起來毫不可惜。營帳的門簾再次被掀起，一個全身纏裹黑布的身影在巫靈軍護衛的陪同下走了進來，昭睿非常自覺地起身告辭，繞開那個黑色身影出了主帳，那個黑色身影屬于共川一族，昭睿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無比。

來者正是共川一族的現任家主——燕北離。燕北離卸下了寬大的兜帽，露出一前一后兩張人面來，他的長相普通寡淡得有如行軍時喝剩的冷粥，回想起來只是一團難以下咽的模糊。不過，在活著的共川族人之中，唯有家主能夠做到，前后人面永遠保持同樣的神態情緒，叫人永遠看不透。數年前，共川一族爭權失敗，被大長老舞游打發去了北邊偏僻之地，燕北離后來多方努力，為舞游聯絡西邊的雷柏臣，又請回羅魂大人助陣圍困彌水鎮，又為舞游請動了歸彌生手下的十二蒼魔，用喋血之術助舞游收回了人神的全部混沌之力歸于九玄神鼎。這一切努力終于又為共川一族贏回了在伏龍之盟中的地位，重新被重用起來。

舞游按了按手，燕北離在昭睿之前的位置上坐下了。舞皓淵為師父續了茶，然后將師徒二人關于這一場仗的計劃和燕北離大致說了一遍。然后便是久久的安靜，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末了，舞游長老道：“燕先生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燕北離道：“飛庭山妖族對巫祝一族甚為了解，不論是巫祝一族的心法巫靈蒼心訣，還是我們兩族共創的攸需之法彼方結界，他們都十分熟悉。反倒是飛庭山妖族族類眾多藏龍臥虎，所擅術法種類繁雜，對我軍較為不利。瘟毒陷阱如若成功，瘟毒擴散開來，自然我們必勝無疑，但大長老可想過，如若不成呢。”

舞游道：“妖性難移。不會不成。”燕北離道：“但他們有蒼陽。而且在鳥靈王鳳寂的幫助下，蒼陽在迎戰我們之前就清理干凈了所有反對他的飛庭族類，如今的飛庭山妖族，上下齊心，絕對的服從于妖王。”舞皓淵道：“想必燕先生心中已有瘟毒陷阱如若不成的后招了。還請指點晚輩一二。”

舞游道：“燕先生，相信有你在，這場仗老朽不會輸的。”燕北離靜靜地聽著，等著后話。果然，舞游長老繼續道：“老朽得了巫雀傳素的消息，魔龍一族已經跟著柳回到了霄明，加入了踏風之盟。你們共川一族終于有機會殺死所有的魔龍，解除世代背負的怨氣詛咒了。”燕北離的臉上還是沒有絲毫變化，只道：“共川一族的怨氣詛咒是因龍蛋孵化而生，殺死所有的魔龍還不夠，還必須殺死孕育了龍蛋的父與母。魔龍之母真神虛合，即將在千年時歸來，魔龍之父真神鲆烏如今下落不明，但以羅魂大人的能力，找到六合神鼎碎片想來只是時日問題。”舞游聽到這裏，心知這個狡猾的燕北離又在和自己談條件了。舞游眼角額間的皺紋合攏出一個微笑，向燕北離道：“燕先生放心，我們的小小霄明之戰就是羅魂大人覆仇大計中的一部分，羅魂大人定會助我們，讓虛合與虛離二位真神在霄明神州上徹底地消失。至于真神鲆烏，羅魂大人不過是要借他之手除去仇人，真神虛離一死，羅魂大人不會插手你與真神鲆烏之事的，屆時，老朽定會傾全族之力，助共川家主完成心愿。”舞游心道——到那時，整個霄明神州，就真真正正是他巫祝一族的天下，而他舞游，會成為真正的主宰！

燕北離淡淡道：“如此，甚好。皓淵，你身邊那位寒枝姑娘，最近清醒的時候可多起來了？”舞皓淵忽然聽到燕北離提起寒枝，幾不可察地流露出一絲不安，但在師父面前完美掩飾住了，他道：“確實多起來了，先生何有此問？”燕北離道：“那就好。若是瘟毒之計未成，你就將寒枝這個真神虛合的軀殼帶到蒼陽面前。告訴蒼陽，我們擁有真神虛合的軀殼，只有真神虛合的人族軀殼才能獲得六合神鼎的認可，操縱六合神鼎覆活他們妖族心心念念的真神鲆烏。”舞皓淵點了點頭，微笑道：“燕先生說起謊話來，還真是很難叫人起疑啊。”只有真神虛合的軀殼才能操縱六合神鼎，覆活真神鲆烏，恐怕難找出比這更真的謊言了。

果然，舞游長老還是低估了妖王蒼陽的心智。蒼陽何等多疑——在蒼陽下令撤回后，那些被集宴村人尸上靈果香氣誘惑的妖兵們，僅僅是比其他同軍的妖兵慢了半盞茶的時間出現，皆被蒼狼前軍一道數丈高的熊熊妖火攔住了，妖火之后還有鳥靈王鳳寂的無盡鳳凰火，根本沒有任何妖兵有勇氣穿越。蒼陽站在前軍正中，金之靈力的妖火中浮現出一只巨大的金狼幻影，一路將那些被攔住的妖兵驅趕回了戰場，趕至了伏龍東軍的一處暗哨之中！那些妖兵們因食用了集宴村人尸而染上了瘟毒，被妖王的金狼幻影逼迫著沖入一隊巫靈軍，雖然很快那些妖兵就被巫靈軍全數剿滅，但可怕的瘟毒同時也沾染上了那些巫靈軍，在舞游長老命令下，那處前哨中的軍士們無論生死皆被鋪天蓋地的龍首煞之術遠程擊殺，和妖兵們的尸身埋骨一處。

共川一族的家主燕北離再次用智謀向巫祝大長老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就在飛庭山妖王蒼陽打算趁亂反撲巫靈大軍之際，舞皓淵帶著寒枝出現在了妖王的面前。蒼陽眼底是濃濃嘲諷，道：“舞游高徒，你現在這是什么把戲？”舞皓淵道：“讓我猜一猜，飛庭山一直以來和伏龍之盟井水不犯河水，這一次踏風之盟卻能引得你這個飛庭妖王出山，想必是用六合神鼎碎片引你動心吧。但你仔細想一想，昭素江不過是空口給你的許諾，她不過是利用你想要覆活真神鲆烏的急切，她可有給過你任何有力的證明，證明她擁有任何碎片？即使她知道碎片的位置，找到后你就相信她有能力恢覆六合神鼎的力量？”蒼陽道：“哦？這么想，她確實沒有證明過——那你可有證明？”舞皓淵道：“我們有真神虛合。六合神鼎本就是真神虛合之物，有了真正的主人，你還怕找不到碎片、操縱不了六合神鼎嗎。只有操縱六合神鼎，為逆鱗之血重續生命，真神鲆烏才能重歸霄明神州。”蒼陽懶洋洋地抬起巨大狼爪，爪尖遙遙向著舞皓淵一指，然后微微一動，最終指向了舞皓淵半扶著的身側之人，道：“真神虛合，舞皓淵，你說的是這個病秧么？”

寒枝原本一直倚靠在舞皓淵的臂膀上，半垂著臉。聽到蒼陽嘲諷的發問，寒枝抬起頭，目光反向順著蒼陽的爪尖所指，望向了蒼陽。那一瞬間，蒼陽竟有通體生寒之感，那種寒意，仿佛滿月之下，月光順著天氣之氣灌入自己的四肢百骸，冰寒之中流淌的力量，是無數生靈得以延續生命的源泉，是令所有大小妖族都心生敬畏與臣服之心的無形存在！蒼陽的爪子停在了半空，難以抑制地微微顫了起來。“千年未至，你到底是誰。”蒼陽道。

“飛庭妖王，你心中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到底是與不是，你已有答案。”隨著寒枝話音一出，寒枝的及踝烏發在身后飛揚起來，浩浩湯湯的混沌之力竟然頃刻之間自她單薄孱弱的身軀中撼天而出！那是真正的與天地同壽的混沌之力，蒼陽曾經在上古兇獸鹿角大仙和一只上古木靈的尸骸中感受到過，更在每一個滿月最鼎盛的片刻間感受到過，蒼陽幾乎是沒有經過思索就雙膝一軟想要跪倒，他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此女的靈脈竟然能承受這般可怕的混沌之力？他甚至沒有時間去困惑，為何在被真神們遺棄的霄明天地間，還有生靈可以收集到如此無邊無際的混沌之力？

然而只是片刻，寒枝身后的混沌之力便再次全數收進了寒枝的心脈之中，寒枝的頭重新垂下，身體一軟，被舞皓淵穩穩摟進了懷中，讓觀者忍不住懷疑方才的曇花一現是否一場幻覺。但對于伏龍大軍和飛庭山妖軍，這場戰爭的局勢已悄然中翻天覆地。

鳳寂面色一寒，轉頭剛對蒼陽出口道：“你千萬別聽信舞皓淵的蠱惑，他這是離間我們——逆鱗之血只有昭素江才能找到！”蒼陽咧了咧嘴，道：“鳳寂，本座還是相信本座的親眼所見。有了六合神鼎之主，就比什么都要重要。即使你們找齊碎片，覆原了神鼎，若是操縱不了，本座豈不是空歡喜一場。現在想想，與伏龍之盟合作，直接將你們手中的六合神鼎搶過來，豈不是更加簡單干脆。”話只說到半路，身為鳥靈王的敏銳直覺救了鳳寂一命。鳳寂瞬間一道鳳凰火護體，同時轉身向側方急退，一個振翅化出了鳳凰本體形態，向著九霄而去！然而還是沒能完全躲開金狼幻影的獠牙之刃，赤翎及時自鳳寂身后飛出，拼力想要擋住蒼陽殺招的破軍之力，然而因為倉促之間，靈力運轉不足，以弱當強，赤翎到底沒能完全化解蒼陽的擊殺，一道獠牙之刃斜裏向上沒入了鳳寂的下腹中，隨即，一聲鳳凰悲鳴沖入了云霄！“蒼陽！你背信棄義！”鳳寂的憤怒震響了飛庭西面的山林。

蒼陽冷酷地盯著鳳寂血紅的身影消失天際，道：“鳳寂，你真是可憐可笑得很，一個妖族，和兩個人族講什么背信棄義？”蒼陽回頭看向身后的飛庭山十萬妖軍，然后他猛然一躍，蒼狼之身御風而起，立在了一塊聳立的奇石上，金狼幻影在蒼陽身后發出數聲長嚎，大小妖族臣服蒼陽腳下，山呼妖王神武，蒼陽感到了滿意。他利用白鴉與鳳寂的幫助將飛庭山中與自己相左的勢力一一清除了個干凈，如今留下的都是忠心于他蒼陽的妖族，即便自己突然改變決定，要與曾經不睦的伏龍之盟合作，這些妖族們也只會誓死相隨。“鳳寂啊鳳寂，這次你可算是被本座玩弄于股掌之間？”蒼陽露出笑意，這種覆仇，似乎比簡單粗暴地殺掉鳳寂要來得有意思。

北昆山下的踏風盟軍還未等蒼旻將軍的“示弱誘敵”之計有更多的進展，臨息城神廟中的小鬼們又帶來了新的壞消息。小鬼尖聲對著大殿上的眾位大尊和將軍們喊道：“哇啊啊啊大事不好了大王們——飛庭山背叛了踏風之盟！飛庭山背叛了我們！舞游老兒率領的伏龍東軍馬上就要打過來啦！”這個消息著實令白鴉吃了一驚，蒼陽的突然反水確實出乎白鴉預料。雷音對于小鬼們的話有些半信半疑，藤楚楚則轉向身后站著的白唇，吩咐他立刻去向木靈一族核實消息。自從老林谷妖軍覆滅后，就剩了白唇一個獨活著，藤楚楚本就喜歡這條曾為自己所救的小蛇妖，自然就把白唇帶在身邊教導。

就在這時，泰翱大殿之頂上傳來一聲巨響，白鴉聽見了其中鳳凰的哀鳴，迅速以眼神示意帝昆。帝昆驅動自己的法器北霜之刃，大殿之頂洞開，一片火之靈力的熾焰之中，血淋淋的大鳳凰跌落下來。白鴉的印象中，即使是那次鳳寂和自己在彌水鎮大打出手，即使是在到達飛庭山前被無數巫靈軍追殺，鳳寂都沒有現在這般狼狽和凄涼。雷音大吃一驚，沖到鳳寂身邊察看鳳凰的傷勢。鳳寂鳳凰之身隱去，化為人形，還未出言就先咳出一口血來，他半合著眼睛靠在雷音的肩膀上，道：“白鴉，你們不用忙著確認了。這死靈的消息是真的，蒼陽，他倒戈了，之后定會和伏龍之盟聯手與我們為敵。幸好我反應夠快，不然真就折在飛庭山了。那混蛋灰毛崽子竟敢這么暗算我，枉我之前為了拉攏他替他干了那么多臟活兒，下回再見，我定要啄下他那對招子下酒喝。”白鴉看了一眼鳳寂道：“還有力氣想著怎么報仇，看來這傷也不是看起來的那么重。”話是這么說，白鴉還是伸手，掌心中水之靈力流淌而出，潺潺向著鳳寂身邊殘損之狀的赤翎而去，治愈靈光亮起，鳳寂的氣喘聲隨之緩和下來。藤楚楚也出手相助，碧綠藤絲果斷削下了自己主靈根上的一片來，敷在了鳳寂血肉模糊的傷口上。

有白鴉和幾位修為了得的大尊在場，鳳寂的傷勢很快就穩定下來。他詳細回憶了整個經過，從舞游的毒計失算，到舞皓淵是如何利用寒枝的身份動搖了蒼陽的立場。蒼陽對寒枝體內的混沌之力大為震驚，為了覆活真神鲆烏，頃刻之間就倒戈向了伏龍之盟。鳳寂措不及防之下受了重傷，逃脫之后終于到達了臨息城，從九霄之上入城，避開了南邊和西邊的伏龍大軍。

鳳寂說到寒枝時，本以為白鴉會多問幾句自己妹妹的安好，沒想到白鴉只是靜靜聽著鳳寂的回憶，并未有特別的打斷。

“看來，‘示弱誘敵’的計劃要停下來了。舞游必然已經巫雀傳素于其他幾位長老，伏龍各路大軍必會等到舞游到了臨息城之后才正式發動總攻。”冥淵璇澤對白鴉道。女帝臉色有些沈重，擔憂道：“本以為飛庭山妖軍可以為我們抵擋住伏龍東軍，至少消耗他們半數軍力，哪知道成了眼下局面。一旦東面的敵人包圍過來，我們就是甕中之鱉了。”藤楚楚嗤道：“八池黎鷹，你修為廢了怎么那股子傲勁兒也廢了，還沒真打起來呢你就長那邊的威風了？數量多而已，我藤楚楚被埋在地底下兩百多年，吸干的泥虱蟲蟻們也不比他們那群巫靈軍少。”女帝一拂袖，高聲道：“藤楚楚，你方才沒聽鳥靈王說嗎！巫祝一族幾乎把霄明神州上他們能找來的所有混沌之力都灌註在了那個寒枝體內——那可是混沌之力，估計之前神之素江體內的神力也全部都在寒枝體內，到那時，我們拿什么去和伏龍軍相抗！就拿你身后天天摟著的好情郎嗎？”女帝氣頭上一時失言，但話已出了口，眾人皆驚，八池玉鴆護在女帝的身前，冥淵璇澤及時拉住了暴怒的藤楚楚。

白鴉腳下一動，人已從大殿中間的正座上來到了藤楚楚與八池黎鷹之間。白鴉臉上依然是自在清風般的微笑，先是扶著藤楚楚的肩膀道：“楚楚大尊，記得你我第一次見的時候，我和昭素江罵你可都罵得兇，你反而笑得爽快。今日倒不像是你作風了——我猜，你雖氣女帝之言傷了你所愛之人，但其實也在擔憂女帝的擔憂，是不是？”還不等藤楚楚作答，白鴉繼續說道：“各位，我知道眼下的情況于我們十分不利，不過你們想想，之前無數次糟糕的境地，我們都合力度過了，甚至帶著整個踏風之盟不斷壯大，才有了如今的各路盟友。我相信，霄明神州想要選擇的主人是我們，不是伏龍之盟，所以不要過于擔心軍力數量的比對。咱們踏風之盟的各路人馬中，每一路的統領都是通靈之境的修為，一個頂伏龍的十個有余！至于寒枝的混沌之力——我方才也聽見了，不過你們仔細想想看，若是她的混沌之力那么好用，舞游還需要拿她去跟蒼陽談交易么？他們伏龍東軍完全可以借寒枝的力量剿滅飛庭山妖軍。但我看到的是，伏龍東軍之前與蒼陽交鋒了數次損失不小，更是耽誤了圍剿雷音鶿水大軍的戰機。鳥靈王親眼所見，寒枝的身體狀況并不好，混沌之力乍現之后很快人就又暈了過去。這么看來，寒枝作為真神虛合的軀殼，現在并不能發揮出戰力，伏龍之盟更多的是利用她的身份做文章。那本盟主的身份豈不是更好用些？”雷音點點頭，道：“白鴉是真神虛離的人族軀殼，他們要是講道理，巫祝一族曾經是侍奉真神虛離之族，根本應該直接投降才對。”冥淵璇澤接著雷音道：“我們還要恭喜白鴉盟主，一別數月未見，修為已至通靈之境大成了。恐怕真神之下的論單打獨斗，踏風盟主當得上霄明神州的第一了。”

還是魔尊的眼睛比較毒辣，此話一出，眾人眼中皆是狂喜，紛紛恭喜白鴉。再加上白鴉方才的一番分析，仿佛帝昆的北霜之刃打通了泰翱大殿，讓天光自上而下灑落，照亮崎嶇不明的前路。女帝和藤楚楚也都重新冷靜下來，藤楚楚不咸不淡地對著女帝笑了一笑后，轉身帶著白唇先行離開了。

當夜，鳳寂在自己殿后的靜室之中療傷，窗外夜風中打了一個旋兒，他嘴角抬起一絲苦笑，道：“我有預感你會來單獨見我，盟主大人。”白鴉半靠在窗棱邊，一只手各拎著一壺酒，輕巧一翻身便進了屋中，屋裏飄出一股濃郁的桂花酒香。鳳寂冷著臉道：“你還真是，不論什么樣的身份，都喜歡走窗戶不走門。昭素江沒有笑話過你？”白鴉眼神空了一空，仿佛被回憶遮擋了，然后聳了聳肩道：“你信不信，我不管走哪個門，她都會笑話我的。”鳳寂聽來，這個答案像是把匕首，用很鈍很鈍的刀鋒，割傷自己的心。因為鳳寂知道，素江的眼中，永遠第一個會看向白鴉的所在，而自己算什么呢，恐怕若不是因為有涅槃之心，昭素江根本不會另眼相待自己。鳳寂啊鳳寂，如今得她一句親親熱熱的“大鳳凰”，在她的相伴下度過了鳳凰成年的情劫，為什么還不知足呢？就依了她所愿，用自己的心保她心上人一命吧——可是，那種叫做不甘心的怨恨和苦澀，總是在看見眼前之人的時候刺痛鳳凰的心。

鳳寂打量了片刻自己的情敵兼盟主兼過命經歷險境的同伴，嘆了口氣道：“喝了不少。你看起來心情很不好。是和你那個妹妹有關吧？”寒枝，白鴉的妹妹，兄妹兩人分別為真神虛離與虛合的人間軀殼，被夢朔一族的前任族長朔風大人從殺生巨石陣中帶回收養，撫養成人。鳳寂帶領整個鳥靈軍加入踏風之盟時，寒枝已經跟著舞皓淵走了，所以鳳寂并不了解白鴉的這個妹妹，只聽昭素江和雷音偶爾提起過，印象中是一意孤行愛上了舞皓淵，從而陷入了巫祝一族的掌控之中。白鴉把左手中的酒壺一口氣喝干，長腿一伸一屈，坐在了鳳寂對面，道：“寒枝，我和她，大概都并不想那么快見到對方吧。上一次分別時，我們就已經做好了選擇，希望在真神虛離虛合歸來之前，彼此不見，彼此安好。只是，聽你這次見到她的情狀，我確實很擔心她。她可有和你說什么？”

鳳寂知道白鴉希望自己可以多說些什么，他道：“沒有。當時她似乎全部的力氣都用來維系體內的混沌之力了，而我大部分的註意力都用來防著蒼陽的偷襲了。不過，那樣的力量，我想象不出來一個人族凡胎如何承載。我猜，巫祝一族把混沌之力都灌註在寒枝體內，為的就是可以借寒枝的強大靈脈和不死之身來操控這力量，但他們現在還未成功做到最后一步。”白鴉道：“也許你的猜測是對的，也許，僅僅是這樣就夠了。舞游的野心是弒神，我們踏風之盟不過是他大道上的第一顆要除掉的石頭，但他最終想要除掉的，是阻礙他自己在霄明稱神的虛離與虛合。他們現在等于在寒枝體內埋好了可以與虛合相抗的力量。在舞游用喋血之術收回昭素江體內神力的那天，他大概更想要抓住我，然后像對待寒枝那般炮制我，只不過他失敗了。”鳳寂思索了片刻，道：“很快你們兄妹倆就要在戰場相見了，萬一讓巫祝一族找到了操縱寒枝使用混沌之力的方法，那我們可就毫無勝算了。白天女帝的擔心，也不無道理。”白鴉點點頭道：“不無道理。但我身為盟主，首先得穩住軍心才行。”鳳寂差點兒一口血沖上喉間，咳道：“感情你口燦蓮花去穩住他們，怎么不穩住我？大半夜跑來和老子聊什么大真話？”

白鴉此刻應該是醉了，他理所當然地望著鳳寂，滿臉無辜道：“我本來以為昭素江那丫頭不在，再多的事情，我也一樣可以一個人處理，但今天只要一閉上眼睛，我腦海中就是你口中關于寒枝的那些畫面。我想要找個人喝酒......昭素江，我找不到，呵呵，我永遠都在找她，永遠都想把她抓回我的身邊。雷憨憨，我不敢找他，我知道他每一次單獨看見我，都會叫他想起我們四個一同從雷古向東，少年走馬行路、闖蕩霄明的日子，他會想起閃閃，我也會想起閃閃，我實在舍不得這么折磨我的兄弟。我還是想她，我想昭素江，很想她能聽見我的聲音，聽我的聲音回到我身邊。鳳寂，你問我為什么會來找你？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她會喊你大鳳凰吧......我都不敢叫她知道我有多在意這件事......”白鴉說著說著，人就順著滑倒在了鳳寂對面的火盆邊，合眼睡著了。如今白鴉是通靈之境的大成修為，即使睡了也在修煉，他一手撐著面龐側身臥著，一腿半展一膝曲立，周身有三色靈光淡淡閃爍著溫潤色澤，仿佛是一尊新誕生的、純粹又圣潔的神明。

鳳寂盯著白鴉，眼底是深深風云變幻——有忌妒、有敬畏、有欣賞、有怨恨......他對著白鴉低低道：“白鴉，當真神虛離降臨之時，為了昭素江，我愿意拿出涅槃之心救你，但你也要因此付出代價。”鳳寂反捏微隱訣，掌心中現出一顆晶瑩圓潤的果實來。神州西北方地底有一種安息果，唯木靈一族可尋，吃了會長夢三日不醒，可夢見心中最想見之人和最渴求之事，但醒來之后便會全然忘卻夢中的人和事。這是鳳寂今日特意從藤楚楚那裏討來的，藤楚楚一直珍藏著這一顆，想吃下去夢裏去見星郎卻又受不了那可怕的忘記，鳳寂的請求也算幫藤楚楚得了解脫。鳳寂拿過白鴉的另一壺酒，一口氣喝盡了，按照藤楚楚所教，一道禁制下在了安息果中，然后翻掌將那顆安息果打進了自己的胸膛，融入了他的涅槃之心中。當涅槃之心真正燃燒之時，就會點燃引子，開啟那飲鴆止渴的大夢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