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逆女

八池青雨看著素江按照自己的命令殺了八池玉鴆后，臉上再次恢覆了往常慈愛。她走近素江，聞聲安慰道：“昭昭是在傷心嗎？這事不怪昭昭，只能怪母后沒想到啊，沒想到這么多年沒有管玉鴆，她竟然被仇恨蒙蔽，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認，甚至變成了她報覆的對象。”八池青雨一手拉起素江，另一手拂過八池玉鴆的尸身，眨眼間那紫色的少女就化作了一灘黑水，黑水滲入了地下，無影無蹤，成為了魔母身體中的一份養料。

八池青雨用逆鱗之血的力量激發出了素江心魔，現在她完全不用擔心素江會脫離自己的掌控了。她笑瞇瞇地吩咐侍女們端來各色素江喜愛的糕點道：“昭昭，餓壞了吧，來，母親陪你吃飯。”

素江卻沒有動作，八池青雨奇怪地抬眼看去。“白鴉呢。”素江面無表情道，“白鴉還在等我。母后，你怎么能把白鴉從我身邊趕走？”八池青雨飛速道：“哪裏有什么白鴉？你不要聽你姐姐的，你姐姐死前喊的定是她自己的心上人，你此生和她沒有一起生活過，定然不認識什么叫白鴉的呀。”

但八池青雨沒有料到的是，在清醒時的素江心中，霄明神州之上的人族命運是她在乎的，恢覆霄明各族相和共處的秩序是她在乎的，白鴉是她在乎的，父王昭睿、小叔昭血羅、鳳閃閃、柳、鳳寂、未兒、陶妹是她在乎的......而在素江心魔發作時，對顛沛流離孤獨奔逃的恐懼會翻涌、對阿諾之死的無法接受會翻涌、對母親八池青雨的執念會翻涌，不過，在這一切的一切之上，沒有任何生靈可以超越白鴉在素江心中的重要，白鴉就是素江的命。

“不對，才不是姐姐的心上人，白鴉是我的！母后你在騙我——快把他還給我！”素江憤怒地掀翻了滿桌的精巧點心，對著八池青雨大吼道。素江的雙眼已經全黑，魔紋荊棘自她的眼角下開始不斷蔓延，她的神情可怖，連擁有逆鱗之血的八池青雨都下意識后退了半步。八池青雨按著之前在謎淵之底所見白鴉的樣子，用魔氣化出了個一模一樣的白鴉幻象，就如同之前她用魔氣化出昭睿的樣子，給素江造出一個父母俱全的美滿幻覺一樣。幻象白鴉與真白鴉絲毫無差，見到素江后，深情地一把將素江擁入懷抱，低語道：“昭昭，我回來了，我答應你，再也不會離開你。”素江伸手回應了這個擁抱，她側過臉，深深呼吸白鴉熟悉的味道，卻在梳妝銅鏡中看見了自己滿臉的魔紋叢生。素江沒有眼白的漆黑雙目猛然轉向白鴉，皮囊是那張皮囊，但——

“不，不對，母后你還在騙我，這個絕不是白鴉！”素江從銅鏡中已經看見，自己心魔發作了，而白鴉每次見到自己這個德性，第一件事就是沖上來用水之靈力查探識海，并用靜心訣和安神之術為自己壓制魔氣。素江因為母親用假的欺騙自己而更加憤怒，魔靈刃出手直接將眼前的贗品給大卸了八塊。失控的素江將八池青雨精心造出的整個幻境給毀了個七七八八，哪裏還有什么香閨游廊、亭臺樓閣，悉數被素江的羅環靈刃削成了廢墟，廢墟向下傾頹，露出魔母身體中縱橫的魔靈脈，比無數蜃蛛結出的蛛網更加錯綜覆雜，魔氣繚繞其間，而在每一個魔靈脈交錯的結點之上，都有一片黑色的鱗甲正在孕育。

八池青雨在幻境中被素江弄得心煩意亂，而幻境之外，魔母也遇到了大麻煩。那個該死的白鴉作為一盟之主竟然把東面戰場丟給了別人坐鎮，陰魂不散地追著自己到了南面戰場！魔母知道白鴉已到了通靈之境的大成修為，自己之前又屢次激發不出對方心魔，簡直是拿這小子沒有辦法，她魔眼一轉，盯上了白鴉身邊的那幾個幫手。

昭血羅看著魔母吞噬了八池玉鴆后，殺瘋了眼地試圖破開魔母的身體，然而他無論攻擊魔母的任何一處，手中的兩把“銀鯊”仿佛刺入了一團粘膩的沼澤，無法對魔母造成任何傷害。很快白鴉帶著柳和鳳寂趕來，對昭血羅道：“那個東西你對付不了，你帶著血薇軍幫我們擋住南面的伏龍軍，救素江和玉鴆的事交給我們。”柳看了一眼昭血羅轉身的背影，對白鴉道：“他受了重傷，你再讓他待在這個戰場上，他會死的。”白鴉道：“他這樣的人，你還指望會死在什么地方。希望他能撐到再見一眼昭素江吧。”說話間，白鴉已經扎破了自己心口，以心間血為引，祭出血蠱之術，一把將手中近百只血蠱灑向了魔母！這一次，白鴉不僅是幾乎用盡了他的心間血，更是再次削出了自己的一片靈魄附在了血蠱之上，白鴉仿佛感覺不到那種可以逼人去死的痛楚，只低聲輕笑道：“昭素江，這次再不聽我的話乖乖回來，我可真的生氣了。”

魔母一看見白鴉施血蠱之術，轉身就逃，但被蛇妖柳和鳥靈王鳳寂攔住了向北的退路，魔母勾不出白鴉的心魔，對付其他生靈卻是毫不費勁兒，在第三只魔眼的註視下，很快柳和鳳寂的眼神就變了！柳舉起大刀就對著白鴉破空砍了下來，白鴉剛施完血蠱之術，經歷靈魄分離之痛，捂著心口邊咳血邊道：“柳大爺！我是白鴉，我們是一起來救昭素江的你忘了嗎？”柳冷冷道：“救昭素江？為何要救，就是因為你的昭素江，才讓我失去了鶴風！人神之說就是一場騙局，鶴風是犧牲品，我一直以為，素江會是鶴風的下一世，但都是騙本大爺的，你們都該死——”白鴉一看見柳的眼睛，果然柳被魔母蠱惑而產生了心魔，便不再多言，一面催動血蠱追著魔母不放，一面擋下柳的大刀。背后一陣滾燙的殺意襲來，白鴉腰身如同軟劍反躬避開了柳的大刀，同時召出祭魔劍，抓著劍尾飛向半空躲開了鳳寂的殺招。鳳寂在魔眼的作用下，心中對素江的占有欲勝過了所有清醒的理智，他只想把眼前這個搶了他此生唯一摯愛的混蛋給燒成灰燼。白鴉一道南屏鐘山將大鳳凰的烈火流翼給擋了開去，引向南邊的巫靈軍，白鴉苦笑道：“帶你們倆來就是給我添亂的。沒想到，能免疫魔母這一招的竟只有我自己。”

好在白鴉如今是霄明神州上的修為第一人，且人神軀殼的恢覆速度逆天，柳和鳳寂的實力雖然也超凡入圣，但在白鴉面前并不可怕，倒是這三個與魔母加在一起的戰局造成了整個南面戰場的巨大混亂，向外爆開的魔靈力無差別地攻擊每一只靠近的生靈活物，天然地為踏風之盟形成了一道防守線，擋住了南面的伏龍大軍。昭血羅帶著血薇軍，藤楚楚和白唇帶著其余殘軍直接轉向支援東面，竟然將伏龍大軍的第一波全力攻城給擋了回去！

此時的臨息城戰場上，正有無數亡靈的怨恨殘念化作魔氣，源源不斷上升，魔母頓時被這魔氣誘惑，想要吞噬了魔氣之后再逃，哪不成想，這片刻的猶豫就讓她被白鴉的血蠱透眼而入！魔母怒嚎一聲，立刻故技重施，想要像之前在謎淵中那般逼出白鴉的血蠱，然而體內的素江已經失控，也在發瘋地尋找白鴉，血蠱很快就在魔母的魔靈脈織網下發現了素江，紛紛順著魔靈脈沖著素江游了過去。素江驚喜地喊道：“是白鴉的血蠱！”立刻用遁形結界為血蠱們擋開了追來的魔氣。

所有的血蠱在素江魔靈力遁形結界的保護下，飛速凝結成了一條血色手鏈，繞在了素江的手臂之上。那血蠱手鏈上因有白鴉的一片靈魄，所以對于此刻的素江而言，就是她眼中的一切。在血蠱手鏈的指引之下，素江向著魔母薄弱負傷的第三只魔眼飛身撲去，她的身后是八池青雨絕望的呼喊聲：“昭昭，我最愛的好女兒，快回來！我是你的娘親啊，娘親不能失去你！”素江沒有回頭，她的回答中是訣別的痛苦與堅定，素江大聲向那個虛幻的“八池青雨”道：“娘親，你在多年前丟下了我，我知道，你從來不曾來找我，因為你并不需要我。現在你需要我了，才來挽留我......但是白鴉，他永遠不會放棄我，現在他來找我了，他總能找到昭素江！”素江背后傳來八池青雨凄厲的叫聲，魔靈脈織網在八池青雨的盛怒下變粗脹大，靈脈中的魔氣涌出，化作一只只呼嘯的鬼影向著素江追來。

白鴉御著祭魔劍飛至魔母的正前方，他雙掌釋出三色靈光，祭魔劍一個上翻被白鴉握緊，辟天靈刃最大程度地吸收了周遭所有的游散靈力，迎著魔母的第三只魔眼而去！而柳和鳳寂同時從左右殺出，“斬”字大刀和鳳凰火向著白鴉席卷而來——白鴉雙目之中顯出涅金瞳的光芒，一瞬間照亮了柳和鳳寂雙目中的全然墨色，竟是將那外溢的魔氣給驅散了！而白鴉掌下的靈力光流正正刺中了魔母的那只魔眼，魔眼爆裂開來，粘膩的黑色液體沖天四散，其中大股大股的魔氣向著北方天空升騰，竄入了九霄濃云之上。而白鴉釋出的辟天靈刃在刺破魔眼后就立即如大江入海，變得開闊而平和，只為了不傷到那個被魔氣包裹的纖細身影。白鴉手中的靈光向上翻卷，一個浪起，將魔眼后的素江溫柔攬了進來，向著白鴉身邊奔涌而回。

魔母最重要的魔眼被白鴉刺瞎，同時失去了素江的魔靈力和大量魔氣，憤怒之外更多的是驚恐。再加上恢覆了清明的蛇妖柳和鳳寂兩個對魔母的傷口猛攻不放，魔母毫不猶豫地轉身向北，追著那些魔氣遁入了地底，橫沖直撞地朝著北昆山脈逃去。

白鴉知道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去追魔母而是徹底擊退伏龍軍，他一聲令下，命柳和鳳寂回防，務必將仍在臨息城中的伏龍殘軍全數剿滅。西邊的帝旬和蒼旻將軍，東邊的冥淵璇澤、藤楚楚、雷音三位大尊，還有魔龍首領鉤陽雖然皆負傷在身，但都性命無礙，最終將巫祝長老們的伏龍盟軍逼退，撤回了十裏之外的伏龍大營。

素江臉上和身上的荊棘魔紋潮水般的褪去了，露出如同神造的絕色容顏，她睜開雙眼，問白鴉道：“這一次也是魔母的幻境嗎？”白鴉搖搖頭。素江才漸漸露出了笑，輕聲道：“所以這次睜開眼，我沒有忘記白鴉。”白鴉伸手摸了摸素江的眼角，道：“明明是笑了，為什么還哭了。”素江道：“玉鴆死了。”這一句話仿佛撕開了回憶，露出了那個最后的畫面，素江的眼淚越來越多，對著白鴉輕聲道：“她真傻，她明明那么討厭我，她為什么要救我，她為什么要舍了性命來喚醒我，為什么臨死的時候認我這個妹妹......”白鴉沒有說話，只是擁著素江，懷抱中陽之靈力的溫暖不讓素江的眼淚凍結成冰。

素江的目光終于再次動了，轉向戰場，隨處可見的尸塊幾乎已經上凍，遍地瘡痍。素江心中道：這么多踏風之盟的戰士們死了，有人族，也有非人族類，我卻沒有和他們一起并肩殺敵，還要你們來救我。我有愧于這些戰死的亡魂。

尸山血海中，仍然有亡魂的怨氣和執念化作新的魔氣，向天空升騰。一些亡魂在風雪中消散，更多的亡魂化作新誕生的死靈們，圍繞著自己殘破的尸體悲泣，嗚咽著發誓定要伏龍之盟血債血償。素江抬掌，將那源源不斷升入天際的魔氣吸納入自己的體內。白鴉一把抓住素江的手，皺眉道：“你做什么，你這樣會導致心魔覆發的。”素江沒有一絲停下的意思，道：“不這樣做，只會讓那只魔母得到力量，至于我，白鴉你知道嗎，在玉鴆姐姐臨死時，魔母利用逆鱗之血引出了我最深的心魔，所以玉鴆對著我喊出你名字的時候，我才被驚醒，我才有了反抗母親八池青雨的意識，因為我最大的心魔，就是你啊。在脫出魔母的那一刻，八池青雨的挽留令我心痛，但因為是你，我只知道我不愿回頭。”白鴉楞住，耳邊回蕩著那句“我最大的心魔就是你啊”。素江收掌，掌心的黑色魔靈力暗淡之后，才又伸手環住了白鴉的脖子，道：“所以——我的心魔覆發就覆發吧，只要魔靈力足夠強大，即使昭素江瘋了，變得不再像個人，不再是自己，也會保護白鴉的。而白鴉，會保護霄明的。”看見白鴉的表情，素江捏了捏白鴉耳垂上的血痣，目光中可憐兮兮，道：“你別這么看著我，你可勸不動我的，我很倔的。”

看素江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白鴉氣極反笑道：“我不勸你。勸你壓根兒沒用。我向來拿你沒辦法。”白鴉再次用靜心訣探了探素江的識海，確認那片識海恢覆了正常后，將素江打橫抱了起來，道：“走吧，我們先回宮去。這裏交給雷音。”素江道：“這樣不太好吧，盟主不應該是主持大局的那個嗎，你總是這般說走就走，大家心中會有不滿的。”白鴉無所謂道：“嘖，我從一開始可就不是個照著規矩來的盟主，要是大家不服我，早就另擇人來坐這個位置了。你也知道，我在意你，在意踏風之盟與霄明神州，但我根本不在乎這個盟主之位。”白鴉足尖一點，祭魔劍橫空而至，白鴉帶著素江從師北神廟的廢墟上空飛向了臨息城正中偏北處的翱之國皇宮，素江的目光在戰場上掠過，不經意間她看見了正仰頭望向自己的鳳寂。素江與鳳寂的視線撞了個滿懷，鳳寂的目光瞬間燃起了癡狂，然后又被濃濃的自責掩埋，鳳寂似乎想要追上來，他化身鳳凰本體振翅飛來，卻在半途中硬生生停住，目送著白鴉抱著素江遠去。素江以為鳳寂是因為受傷太重而停下，沒有意識到自己因為擔心而微微蹙起了眉。白鴉卻看見了，足下祭魔劍劍身一抖，加快了速度向更高處而去，很快鳳寂的身影便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