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來兮

其實白鴉不止是頭暈，他也說不清心中翻涌的陌生感覺，他的腦中響起藤楚楚方才的警告——妖族魔族那些非人族類都被魔氣影響，正處于混亂失控的邊緣。白鴉有種很糟糕的預感，他透過血光重重，看見那些人族百姓們正為了求生瘋狂擠向自以為安全的角落，甚至為此而將自己的親人手足推向追來的惡鬼。這就是惡與亂叢生的無間地獄，這是唯有真神戮殅和真神鲆烏掌控的世界，完全失去了秩序與平衡！

踏風之盟的巨繭結界因為失控而向下飛速墜去，不多時，巨繭的底部發出轟然巨響，結界砸在了伏龍之盟的法器戰船之上。伏龍之盟因為舞皓淵將所有不中用的將士全部丟下船餵給了地獄惡鬼，反而在巫靈軍數百大能的努力下停止了下墜之勢，船尾扎進了熔巖四壁的一個深邃鬼穴之中，舞皓淵一手撫在寒枝沈睡的靈棺之上，另一只手則將爬向船尾的惡鬼們盡數斬殺。

果然，由于天地魔氣之主真神鲆烏的覆生歸來，周圍的有靈之物們都受到了魔氣的侵蝕。這一次，就連白鴉也無法幸免。他的腦海中開始閃現出大陰山的童年，開始出現夢朔族人們的音容笑貌。小小男童白鴉與妹妹寒枝手牽著手在巨石陣中躲避著致命的幻境陣法與吃人的妖靈魔獸，直到一個強大無比的男子向著這對年幼兄妹凌空而來，為他們擋下了所有危險，男子向白鴉伸出手道：“來，這裏不該是小孩子待的地方，跟我走吧，跟我去有土星星舞的美麗山谷。你可以叫我朔風，愿意的話，也可以叫我父親。”

白鴉甩開眼前重迭的虛幻回憶，心中一慌，下一刻跳進腦海的是昭素江滿面荊棘魔紋的畫面。白鴉開始擔憂素江的心魔因真神鲆烏的覆生而再度覆發。“昭素江，你看著我。”白鴉催促素江道，雙目中涅金之瞳顯出燦爛金光，照亮了素江的面龐，同時也照亮了巨繭結界的中心處。那些被涅金之瞳的金光所照耀的生靈們，先是面露茫然，然后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雷音之前曾經因鳳閃閃之死而被心魔反噬，所以此時也被鲆烏的魔氣迷惑了心神，但在白鴉涅金之瞳的力量下雷音很快恢覆了清醒，那把柳大爺送給雷音的短匕同時將雷音身上殘余的魔氣吸收殆盡，雷音立刻對盟中各統領們下令道：“小心魔氣惑心！大家快施靜心訣！”在數千道靜心訣的靈光閃爍下，很多人族百姓緩過神來，驚覺自己竟然在魔氣影響下為了求生犧牲了自己所愛之人，一齊反身沖向結界破口處，想要從惡鬼群中搶回自己的手足同胞。

踏風之盟的結界雖與伏龍之盟的戰船撞在了一處，但此刻眾靈們皆在同時抵抗著惡鬼的進攻與魔氣的侵蝕，無暇顧及其它，兩盟軍士們也不再交戰廝殺，甚至有些軍士們放下了兩盟紛爭開始共同擊殺地獄惡鬼們。有伏龍之盟的戰船這么一阻，踏風之盟的巨繭結界帶著伏龍戰船，向地獄深處下降了數百丈，之后漸漸停了下來。大長老舞游抬頭看向被惡鬼們快要啃斷主靈根的藤楚楚，瞇起眼睛，巫祝廣袖中一道巫靈破海的殺招指向了藤楚楚背后的星煌尸身，不過舞游很快想到，藤楚楚一死，踏風之盟的結界必將牽連伏龍之盟的戰船一起墜下地獄之底，屆時自己的巫靈軍就成了墊背的，舞游的掌心立刻就轉了方向，巫靈破海向著巨繭結界的另一處破空而去，舞游的殺招在結界上瞬間破開另一道大口子，無數惡鬼從四面八方貼了上去，巨繭結界猛然向著遠離伏龍戰船的方向偏去，那些沒有自保之力的百姓和獸類被巨繭的晃動蕩向了第二道破口處，使得結界傾斜更加明顯，想來過不了多時，整個巨繭結界就會從伏龍戰船上滑落，再次向著地獄之底墜落。

一道鳳凰火向著結界外層燒去，那成串的惡鬼被鳳凰火點燃了。鳳凰火與地獄之火，都是霄明神州誕生之初被真神們創造所得，一個向生，一個向死，彼此相克，勝負輸贏全看兩者交鋒當時的力量強弱，那成串的惡鬼自是敵不過鳥靈王鳳寂的修為，頃刻之間灰飛煙滅，巨繭結界又從傾斜之中回正了些許。

一匹高壯的蒼狼妖出現在舞游身邊，正是飛庭山妖王蒼陽。蒼陽的狼目之中因為魔氣的侵蝕而滿溢出邪性的兇光，如今真神鲆烏已經覆活，蒼陽作為飛庭山妖王的心愿已了，現在他可以好好和鳳寂清算那筆舊怨了——任何會令蒼陽回憶起他父王的東西都得死，尤其是鳳寂，這一切噩夢開始的罪魁禍首！蒼陽對舞游道：“那個鳥靈王鳳寂，就交給本座來對付吧。”烏飛兔走之間，妖風卷起，上方傳來一聲鳳鳴，金狼幻影與鳳凰火已然交織在一處！舞游則再次將巫靈破海指向了巨繭結界的第二道破口，巫靈破海方一釋出，一把“斬”字大刀凌空劈下，破開了舞游的殺招，巫靈破海被劈成兩股失去方向的陰之靈力，其中一股呼嘯著沖進了熔巖四壁上的深邃鬼穴，卻似泥牛入海一般了無生息被吞沒了，而另一股則擦過巨繭結界與伏龍戰船相連之處，打破了兩盟各自的防御結界。上面巨繭結界中，驚惶求生的野獸和百姓們紛紛墜落到了伏龍之盟的戰船上，被舞皓淵當作惡鬼亡魂一律斬殺！舞游看著手執大刀的蛇妖柳，道：“老朋友，你我又見面了，我們在伏龍之盟努力配合了那么多年，似乎上一次相談時，你還是伏龍之盟上下敬畏的柳大人。”柳哈哈大笑起來，眼底卻一片嘲諷，道：“老朋友？舞游小老兒，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本大爺活了千年，你也配和本大爺稱老友！”話音未落，舞游已然出手，巫靈幻龍之術的龍首煞沖向柳，與柳的大刀相撞，發出錚然巨響。

與此同時，白鴉正緊緊盯著素江，生怕看見那雙淺褐色的眸中出現一絲黑色的魔氣征兆。然而白鴉自己此刻卻是搖搖欲墜，他在不堪負荷之下仍在使用涅金之瞳的力量，正在變得更加虛弱，這使得真神鲆烏魔氣之中的蠱惑之力有了可乘之機。白鴉沒有在素江臉上看見荊棘魔紋，卻看見了素江難以置信的眼神，素江撲上來，用雙手蓋住白鴉的眼睛，帶著慌張道：“白鴉，不要使用涅金之瞳了，聽我的，閉上眼睛！”素江越是這樣，越是讓白鴉懷疑素江受到了魔氣的蠱惑，他一手維系著結界，另一手將素江牢牢禁錮在自己的懷中，強迫素江看著自己。

“昭素江，你不許離開我身邊，不，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不會放你離開我。”白鴉的語氣逐漸變得兇狠起來。白鴉不敢閉上眼睛，更不敢移開目光，因為在素江的身后，他竟然看見了曾出現在夢魘地獄中的場景——素江當著自己的面殺了自己的父親朔風、與自己反目成仇、殺盡了大陰山的夢朔一族！“我不會放開你——”白鴉在素江耳邊道，眼中時而柔軟時而猙獰，“我怎么可能會放過你，我那么愛你，昭素江，你卻殺了我的親人，屠盡我夢朔族人！”“白鴉，你說什么、怎么會這樣，你竟然也被鲆烏的力量影響了心神？你快點清醒過來！”素江沒有了魔靈力，身體被白鴉禁錮而動彈不得，情急之下張口猛地咬向了白鴉的鎖骨處，瞬間鮮血涌了出來，素江措不及防吞下了白鴉的血，濃重的血腥味道灌進了素江的全身，用白鴉的恨意將素江淹沒。聽見白鴉提起了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那場血腥屠殺，無數次的噩夢走馬燈一般地包圍了素江，那親手帶給白鴉的一次又一次的傷害，那屠盡白鴉族人的一日又一次次重演，這一次，卻再沒有那個清醒理智的白鴉來拯救素江了，只有白鴉帶著恨意的聲音，恨不能挖出素江的心來。

“昭素江，你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滅人全族么，怎么現在像只小兔子似的，急眼了就只知道咬人？”白鴉冷笑了一聲，他在素江的眼底看見了自己此刻的模樣——涅金之瞳外，他的眼白已是一片漆黑，自己的臉上爬滿了黑色的魔紋，并仍在繁覆而猖狂地繼續生長。然而，被魔氣侵蝕的白鴉已經對自己的異常毫無感覺了，在無間地獄之中、在真神鲆烏覆生之時，心神極度虛弱的白鴉終是動搖了那顆純粹而堅定的心，被心魔所掌控了。巨繭結界的中心，白鴉所在之處成了極度黑暗的一團，唯有涅金之瞳的金光還在閃爍著，魔氣開始環繞著白鴉素江形成漩渦，結界外的鬼物們聞著氣息更加瘋狂地想要撕破結界沖進來。其中有一團鬼物身形朔然，肥蟲之狀，長足觸手，踩著其他惡鬼就跌跌撞撞爬了進來，口中哭號著：“少主白鴉！為我們夢朔一族覆仇，少主為我們覆仇！”鬼物的兩只眼睛中，赫然就是朔藜與朔紅綾死氣森森的臉！朔紅綾流著血淚癡癡瞧著白鴉面目全非的樣子，突然癲狂地笑起來，對著素江得意道：“少主回來了！少主愿意給我們報仇了！昭素江，我朔紅綾得不到他，你也休想得到他！”

“殺了她......夢朔的少主！朔風大人的義子！殺了她！”鬼物中的夢朔亡魂們對著白鴉吼叫著。白鴉的涅金之瞳閃爍得更加劇烈，他低頭看著素江，微笑道：“昭素江，我說了，今日你休想離開我。你死也要死在我的懷裏才是。”素江感覺到白鴉冰涼修長的手指摸上了自己的脖子，素江張開口想要呼吸，卻有更多的血腥氣味灌進喉嚨，仿佛她即將淹死在仇恨的血海之中。血海之中，素江眼前是一片紅，讓她無法看清白鴉的臉，她的耳中傳來大陰山烏蝶谷中的悲歌，傳來朔風對白鴉的失望責備，傳來白鴉抱著朔風尸身時絕望的呼喊。她雙唇微動，似乎是在呼喊白鴉的名字，但已然發不出任何聲音。沒有了靈力修為的素江，絲毫沒有反抗之力，她在白鴉的懷中漸漸閉上了雙眼，仿佛在愛人的懷中安然睡去。

白鴉看著素江閉上眼睛，那雙美麗鹿眼中的白鴉隨即消失了，白鴉只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跟著消失了，恍惚中他聽見一聲悲鳴，是誰在哭？還來不及去找，從鲆烏覆活起就逐漸失去的痛覺重新回來了，白鴉因劇痛而一下子抱著素江跪了下去。夢朔一族的那團鬼物滿意地發出大笑，道：“死了，她死了，她終于死了！少主為我們夢朔一族覆仇了！”那團蟲狀鬼物乍然爆開，化作粘膩的膿液，膿液中浮出無數觸手，一部分觸手趴在素江的胸口開始大口吮吸素江的鮮血，另一部分環繞著白鴉舞動，觸手向著白鴉的腿腳爬去，膠粘著向白鴉的胸腹處密密麻麻纏裹上去，朔紅綾的鬼面化入那灘膿液中，一條熟悉的紅綾從膿液中飛出，帶著無限溫柔愛戀繞在了白鴉的腰間，那曾經隱忍少女的情愫，當覆仇之愿了卻時，又重新顯現出來。

這時，冥淵璇澤的身影乍然出現在白鴉的面前，霸道的沈淵之氣將素江身上貪婪飲血的觸手全數斬斷，剩下的膿液觸手痛得尖叫起來，紛紛縮回了白鴉的腳邊。冥淵璇澤趁機掠走了已經沒有生氣的素江。“昭素江，不論生死，你都只能在我白鴉身邊！”白鴉兇狠地看向冥淵璇澤，從那團粘膩的膿液中起身去追，卻聽得結界頂端的藤楚楚大喊一聲盟主，白鴉抬起目光，只見藤楚楚的主靈根正在從中間漸漸斷裂，藤楚楚的下方，雷音、帝旬、帝昆、蒼旻、白唇、未兒、還有無數踏風之盟的將士們還在奮力和涌進結界的地獄惡鬼們拼殺著，雷音一道烈焰之鞭穿透一只蜈蚣形狀的惡鬼，蜈蚣腹下口器發出瀕死的嚎叫，細密的上下利齒分開，將剛吞吃下肚的七八活人重新吐了出來。雷音的火騰之術照亮了白鴉的面目全非，雷音又是一條烈焰之鞭甩向了兄弟，同時口中喝道：“阿白！”白鴉下意識向著雷音看去，抬手一把抓住了那條熊熊燃燒的烈焰之鞭，毫不費力地將之掐滅，然而就趁白鴉分神之際，雷音一把擲出了那把柳大爺贈與自己的短匕，短匕為墨娘妖靈珠所化，可以吸附妖煞魔氣，同時雷音出手之際又在短匕之上下了靜心訣和安神之術。爬滿了白鴉脖頸的膿液觸手紛紛沖向匕首，想為白鴉擋下攻擊，那短匕雖然來勢被阻，依舊在瞬間刺破了白鴉的眉心。土之靈力的小蛇在白鴉皮膚下游走，白鴉身上的荊棘魔紋停止了蔓延，令白鴉短暫地找回了清明。他看清了藤楚楚即將斷裂的主靈根，立刻回身，高舉起雙臂，掌心重新燃起三色靈光，趴在藤楚楚主靈根上啃噬著斷裂之處的數只惡鬼發出尖利嚎叫，被三色靈光燒了個干凈。

另一邊，魔尊冥淵璇澤垂首看向似乎斷絕了生機的素江，道：“沒想到，我們海魔一族的結局，要拜托在一個人族小丫頭的身上了。昭素江，我已經快不行了，和真神鲆烏之力相抗的代價，已經幾乎摧毀了我的魔靈珠。但你絕對不該死在這裏，不能死在白鴉的手裏。現在，我將我的魔靈珠和我那座下近千魔將的魔靈力交給你了。希望你實現你的許諾，為霄明神州的各族生靈帶來真正的平和秩序。如果之后，霄明神州上還要出現新的魔族，我希望他們可以得到自由，而不是永遠在詛咒和殺戮中輪回，成為某一位神的傀儡魔軍，在神明的喜怒之下毫無意義地化為飛灰。”

魔尊說完，反掌拍向心口，魔尊的本體——人魚之身顯現出來，藍黑色的血透過人魚巨尾清晰可見。魔尊心口的魔靈珠寸寸碎開，他將手中近千魔魂匯聚的力量靠近心口，將自己殘存的魔靈力全數抽取了出來，魔尊心中道：“若有來生，吾愿為一條人魚，在東海珊瑚礁石下等待那個膽小卻善良的天真少年。”僅僅一眨眼，魔尊的人魚之身就消失在了熔巖烈焰的火光中，大團大團的魔氣源源不斷匯入素江的心口靈脈！

素江全身靈脈乃是真神虛合的六合神鼎碎片所孕育，只要心中靈核沒有毀滅，便不會輕易斷了性命。在魔尊靈珠和近千魔魂的挽救下，素江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在鬼影憧憧和地獄的火光中顯得格外平和，那種異樣的美麗仿佛不應存在在一個小小人族身上、不應存在于霄明的任何一族之中。素江的雙眼沒有去尋找白鴉的身影，她知道要讓白鴉清醒，必須去找到那個被真神戮殅覆活的罪魁禍首。素江召出祭仙劍，向著身邊最近的結界破損處飛去，一劍斬殺了沖進來的牛頭惡鬼，眼看著她就要躍出巨繭跳下地獄深淵——

雷音從惡鬼叢中殺出，火騰游龍的靈刃攔在素江身前，雷音看清素江的眼睛，皺眉道：“昭公主，你們兩個到底怎么回事？！你還清醒著，白鴉他卻被魔氣纏身？”雷音知道，要想徹底地喚醒白鴉，必須要眼前這個女人相助才行。素江答道：“本公主沒空和你解釋，要救白鴉你就閃開，我要去找真神鲆烏，把屬于我的力量奪回來。”雷音道：“你瘋了，你是人，下面的是神，你怎么奪回來？現在下去就是找死！”“閃開！”素江一掌拍向雷音，但并不傷對方，只是以沈淵之氣將雷音打翻了個跟頭，栽回了巨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