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成也來不及進自己屋，徑直來到還生家，見他倆正在吃飯，桌上擺著四盤菜，便笑道：“喲，這生活都奔小康了嗎？”還生指著那菜說：“這盤是豆腐乳，這盤是咸菜，難道小康就是這個樣？”一句話說得蓉生“咕咕咕”直笑。都成坐到床邊，問道：“蓉生，你這整天也不去上班，坐在家裏，哪能是個長久之事?！比厣嘈α艘幌碌溃骸澳怯猩掇k法呢，公司裏人多，效益又不好，只好將我們這些后去的放了假，每月發(fā)一點生活費維持生計。”都成附聲道：“確實是，單位人一多便光景難過。咱這所裏還算可以，僅僅十來個人。要是攤上三十來個，我看，與你們也差不了多少?！边€生歪過頭笑道：“那可很難說，說不定過幾年人數(shù)就要翻番?！倍汲梢娺€生那碗湯喝完了，便遞給一支煙，點了吸著道：“蓉生，我想托你辦件事，盡量給買一臺熊貓牌十四英寸的彩電。”蓉生聽了這，放下碗道：“你給誰買？現(xiàn)在彩電可是緊缺貨。”都成瞎編道：“我一個本家弟結(jié)婚，女方非要彩電不可，真讓人作難哪?！比厣溃骸拔疑习鄷r就在電視機柜臺。許師傅還在干著，我得去問一問他?！倍汲删o接著道：“那就麻煩你今晚去一趟他家，無論如何將這事給辦了?！比厣娝@么急，又見天色這么晚，便對還生道：“要不咱倆現(xiàn)在就去，再遲人家就睡下了。”還生見都成催著，不好意思推托，便放下筷子騎車帶了蓉生去。

官都成在焦急與不安中等待了一個多鐘頭，才算等回了還生夫婦。他見蓉生那滿臉的笑容便知事情十有八九給辦順了。蓉生見他那企盼的眼神和扔了一地的煙頭，便笑著說；“看把你急的，還算可以，許師傅說還剩一臺是留給商業(yè)局李局長的，正好李局長今天下午打來電話說是不要了，他也沒敢對外張揚，要不早被別人訂去了?！倍汲傻溃骸澳敲魈焐稌r候去提貨？”蓉生道：“你把錢準備好，明早一上班咱倆就去，趁著沒人將電視機抱走，免得別人見了又給許師傅添麻煩。”都成點頭道：“那是，那是。就這樣了，一言為定。你倆早早睡吧，我明天一早叫你?！闭f罷便回自己屋去了。

都成將電視機抱到趙主任家時著實令他們吃了一驚。趙女人瞪大兩眼驚喜道：“小兄弟，真想不到該如何謝謝你?！倍汲珊盟七@是小事一樁，不以為然地說：“客氣啥哩，自家人的事我還能不放在心上?！壁w主任也欣喜，想想如今這年輕人就是門路寬，自己幾天了辦不了的事，想不到他早上一會兒工夫便辦了。不由得心裏佩服，對都成也格外親熱，便遞給他一支煙，替他點燃了，夸讚道：“我們這些人真的成了老朽了，啥事也辦不了。”趙女人在一旁聽著，忽然想起錢還沒給，便“噯呀”一聲道：“光顧高興，也不問問多少錢，讓他作難?！倍汲蛇B忙搖頭道：“不作難，那也是我的一個朋友，就給了個優(yōu)惠價一千八?！壁w女人一聽，笑道：“比商場那標價還便宜兩百元那，真要好好感謝你。我這就給你取錢。”都成擺手道：“老嫂子，不急，不急。家裏若不方便就先用著吧，等以后緩松了再給?！壁w主任道：“說的哪裏話，還能這樣。”說著接過女人遞來的錢數(shù)了一遍交于都成。都成數(shù)也不數(shù)便裝入衣袋裏，站起來道：“趙主任若再沒啥事我就走了。”趙主任也急著上班，便握著他的手道：“真謝你了，到時和嚴所長一起來家吃喜糖?！薄澳菦]問題。”都成說著，便推了車子走。

都成回到所裏將那一千八百元放入保險柜，自言自語道：“這打腫臉裝胖子，又白白搭進去兩百元?！钡难Y是喜的。他覺得自己這開始幾步走得還挺塌實，也覺得趙主任這人挺和氣，平易近人，不像陳主任那種冷冰冰著面孔，一句話將人拒之千裏。都成想等趙主任為女兒結(jié)婚宴請時，再去奉上兩百元的禮金，這可是個大數(shù)目，那他對自己的印象就更深了。到時自己也不去求他，讓嚴所長去提一提，估計這副所長便能當上。都成想著，禁不住偷偷一笑。不料這偷笑被進來領工資的楊婷婷碰見了，她笑著問：“官會計，得啥喜了？一個人偷著樂。”都成哼了兩聲道：“想起我兒子問我的那些天真話，我就想笑?！睏铈面靡姽べY表就在桌子上放著，便簽了名摁了手印。都成將錢交與她，笑著問道：“以行也快畢業(yè)了，你這內(nèi)當家的打算讓他去哪兒工作？”婷婷道：“我能讓他去哪兒哩，媽媽也退休了，誰也靠不上，分到哪兒是哪兒?！闭f著便離去，剛要出門忽地想起件事，便轉(zhuǎn)身道：“官會計，聽說你與化工廠那李廠長關系不錯?；S現(xiàn)在又是市裏的明星企業(yè)，工資高著那。托你這面子，以行回來后別在家閑著，去那兒上班行么？”都成一拍手道：“那就看你如何表現(xiàn)了，要不今天中午宴請一下？”婷婷笑道：“哪有先請的。等事辦成了，我做主將以行頭一個月的工資拿來全吃了?！薄熬右谎裕嗰R難追?！倍汲烧酒饋淼溃拔医o你試一試，但不敢保證能辦了。噢，對了，你不是認識住咱公房的那柳萍么？她可和李廠長的關系非同一般，若能和她說通了，此事保準能辦成。再一次她來交房費時，你也能和她套套近乎嗎。”婷婷眨眼一想，道：“我想起了這個女人，長得挺漂亮，三十多歲。”都成點頭道：“對，就是這個人。”婷婷說罷，便笑著轉(zhuǎn)身而去。她剛一離去，張德厚便來了。都成現(xiàn)在竟有點鄙視他了。也未叫他張所長，只是干笑了兩聲，見他將名簽了，便將錢數(shù)與他，假裝低頭想心事去了。

張德厚也早已知道了表哥落選的事，總是想找個時間去看看他，這天領了工資，見天氣如此晴朗，所裏又沒啥事便來到表哥家。僅僅幾日不見，表哥便換了個人似的瘦了一圈，人一瘦便顯得黑。表嫂見他來了，臉上閃過一絲苦笑，道：“德厚來了?！彼麆傄蛔?，表哥便嘆氣道：“這回可把你哥給害慘了，在全區(qū)丟盡了面子。”張德厚也陪著嘆氣說：“哥，這事你也別往心裏放，咱還年輕，被提拔的機會還多著哪。正好當這個副局長清閑，也好歇息幾年，在家?guī)蜕┳幼鲎黾覄?，輔導輔導孩子?！北砀鐭o奈地笑了笑。這時有好幾個人找上門來談事，張德厚見自己顯得多余，便起身告辭。

還生現(xiàn)在一無辦公室，二無具體工作。這也好，清閑。這會兒沒事便站在大門前的臺階上看那來來往往的行人。心情舒暢，不由得哼起了小曲。他看見張德厚騎著車子過來了，一臉憂悶之氣，便招呼道：“張所長，是剛從家裏來？還是出去辦事了？”張德厚下了車子，強裝著笑道：“出去辦點事。你站在這兒干啥？”“看人?！边€生笑著說，“沒事干，站在這兒頓覺天寬地廣，也好散散心?！睆埖潞衤牶蟆班拧绷艘宦暤溃骸皝戆?，好長時間沒在一起聊了，到我房裏坐坐吧。”還生見他邀請，便下了臺階隨他進來。

張德厚進門后便生氣地說：“人要是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你說我表哥尹副市長好好的放著市委副書記不干，偏要競選什么縣長，這下慘了，啥也沒弄上，落了一身臊，氣得也不上班，在家坐著?！边€生早就聽人議論尹副市長落選的事，但沒往心裏記，今天聽他這么一說，便道：“那有啥生氣的，他那么年輕就做了副市長，以后必定還能飛黃騰達?！睆埖潞駠@息道：“我也是這樣勸他的，誰知他腦子能不能轉(zhuǎn)過這個彎。”還生見他也替尹副市長表現(xiàn)出一臉憂愁來，便停頓了片刻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等下次換屆時再競選，或許就能成功。呂莉她爸今年多大啦？至少也應該近五十了吧，才撈了個市長。就是再等幾年你表哥也不過四十六七嗎，比他還小哪。”張德厚見提起呂市長，便低聲道：“噯，你最近註意到?jīng)]有？嚴所長和官都成朝呂莉家跑得勤了。特別是官都成，昨天和呂莉倆在那保姆住的房門口指手畫腳一通。我隱隱約約聽見好像是要把那兩間房隔開，一間做廚房，一間做保姆的住房，都成還大獻殷勤道所裏再想辦法給她焊一個大鐵爐子和拉些塊煤。天氣熱了，人竈要分開，不然受不了。”還生聽后不屑一顧，卑視一笑道：“你大概還不清楚嚴所長是靠什么起家的吧？是靠巴結(jié)送禮伺候人，熬了半輩子才做了這所長的。他有什么真才實學？若再不在這斜門上下工夫，他早被人家像垃圾一樣扔掉了。都成跟著嚴所長這樣的人能學下什么好本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遲早是一條船上的人?！睆埖潞褚娺€生對這兩人也有看法，便裝作惋惜的樣子，扼腕道：“嚴所長倒無所謂，歲數(shù)也大了，過不了幾年便退休。就是都成這人有那么一點兒傻，一味地為嚴所長當槍使，也不為自己的將來想一想。和這樣的老朽在一起有什么前途？”還生見張德厚越說越深。隔壁便是嚴所長的辦公室，他怕隔墻有耳，說話被人聽了去，便做了個打斷的手勢道：“讓人聽見了不好，又要給咱小鞋穿?！睆埖潞褚娺€生也怕，便笑著說：“肉長的這人，真叫人難以琢磨，難以辨認。不知不覺中便被欺，糊裏糊涂中便被恨。弄得都不知該咋為人處事了。難哪！”還生聽他這話，還要借題發(fā)揮，忽聽嚴所長在樓道裏大聲說：“明天一早你走就是了，我不來所裏，直接到那兒?！边€生聽著迷惑，探出頭一看，原來是他正對著樓下的都成吩咐，便笑著低聲道：“都成和嚴所長成了忘年交的好哥兒們了?！睆埖潞衤犃诉@話，貼著他的耳朵道：“一丘之貉。”

兩人正在交頭接耳，嚴所長推門進來了。他對張德厚道：“原政府辦王主任的女兒要退房，昨天跟楊婷婷說了，你不妨去看看。”張德厚一聽立刻來了精神，笑道：“我這就去?！闭f著便下了樓叫了婷婷一塊去看。一路心裏直嘀咕，嚴所長這還差不多，沒把事情做絕。

張德厚對這套房很滿意，回來時碰見官都成在院子裏擇菜，便禮貌地說：“原政府辦王主任我也不認識，他女兒那套房你覺得如何？”都成這才想起怪不得昨天王主任女兒王英在婷婷房待了一兩個鐘頭，見了他時還怒氣沖沖，冤恨未消的樣子。便笑著道：“這套房可以，那廚房是后建的，我清楚。這正好給你留下。”張德厚問：“她那住房證還沒退吧？”都成道：“沒有，還有押金哪。她退了你盡管住就是了，不必辦那住房證?！睆埖潞窆室庑χ溃骸澳钱斎粐D，真格還能不如外人?！倍汲陕犓@話有影射自己和嚴所長的意思，便干笑了兩聲不再言語。

下午楊婷婷見過嚴所長后便將鑰匙給了張德厚，笑著說：“嚴所長還讓我問你愿不愿交房租，我當即就把他頂了回去，反問道：‘咱院裏住的這幾戶交不交？’嚴所長聽了只好搖頭苦笑?！睆埖潞窠舆^鑰匙，怒色道：“他若當真向我要房費，看我不砸爛他的頭，還能活生生地看菜吃飯，看人下藥?！辨面靡娝曢T高，便趕忙道：“快別說了，他這不是讓你住了?！睆埖潞褚姾鸵粋€女娃也沒啥說的，便出門叫了還生一塊又去看房子了。

還生路過劉芳蓮家門時，偷偷對張德厚道：“這戶人家，你的鄰居，過段時間你就認識了。想當年和咱都成打得火熱，都成把所裏的炭塊都給她拉去了。她欠著所裏半年多的房租，至今都未交?！睆埖潞竦溃骸澳菄浪L就同意？”還生哼了一聲道：“他不同意能由得了他，那次都成差點和他翻臉了，他不只好讓步了？都成精著哪，嚴所長沾了公家多少光他一清二楚，捏著他的把柄。”張德厚聽著笑了笑不再言語。

房子也沒啥好看的，全都一個樣。還生站在院子中央道：“這到處都還新新的，就用不著粉刷了，將家具搬過來，便可接嫂子進城。只是每月那電費、水費得自己掏，不像我們住所裏，那單位全包了?！睆埖潞裥Φ溃骸澳菦]有多少。再說這兒獨門獨戶的也清靜。你嫂子來了開小吃店，早起晚歸，這也不打擾別人。若是住在咱那大院裏，還不讓人嫌？”還生笑著道：“說的也是。你搬家時叫上我，反正我成天沒事?！睆埖潞耠p手一攤道：“那當然啦，到時還要請你吃飯，讓你嫂子露一手?！边€生笑道：“嘗嘗嫂子的手藝。”兩人看完，便鎖好門說著笑著相跟著回來。

都成這兩日見張德厚和還生打得火熱，便想插進去探個究竟。這日早上因急著要去趙主任家，見了還生便道：“晚上我請你喝酒。”說罷便匆匆離去。

都成今天可夠大方的了，把嚴所長都冷落了一邊。嚴所長和他一塊去禮房，寫了三十元的禮，這已經(jīng)相當不少了。然而都成卻沒有急著寫。他悄悄對嚴所長道：“我這兜裏全是一元兩元的小票，拿出來讓人家賬房先生笑，待我出去將它換成大的再寫。”說罷便出去。都成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回來后朝嚴所長點了點頭，便去了禮房，看看四下裏沒人，便掏出兩百元交給先生寫上。賬房先生是個老者，戴著老花鏡，翻眼看著他道：“你是老趙什么親戚，送了這么厚的禮，把姑娘她舅都壓下去了。”都成見他婆婆媽媽，便道：“你問這些干啥？寫上就是了?！彼茨前准埡谧謱⒆约呵迩宄懮狭?，這才出來到嚴所長旁邊坐下。

都成吃完喜酒，便和嚴所長相跟著回來，在路上他瞪眼道：“嚴所長，你看清楚了沒有？趙還生一回來便和張德厚擰在了一起?？磥硭麄z是要抱作一團的。”嚴所長“哼哼”一笑道：“管他呢，隨便怎么抱。大不了在背后說三道四，罵我?guī)拙鋲脑?，還能咋的了？我也懶得和他們生氣，等趙主任忙完這陣子，我將你這事辦了，也就算了卻了心頭大事?！倍汲蛇B連點頭道：“那是，那是，歲數(shù)大了用不著和他們生氣。換句話說，有我在，他倆也奈何你不得?！?

趙主任今天被新老同事灌得酩酊大醉，如堆泥一般提不起來，被內(nèi)弟攙扶著回來，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算清醒過來。女人見他醒了，嗔怪他道：“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那么管不住自己，別人讓喝便喝，一點也不推托，這會可慘了吧。看你那整個一個晚上，昏沈沈地吭吭不止，翻來覆去，折騰得連我也睡不著。”趙主任搓了搓那麻木的臉，歉笑道：“我有啥法子呢？都是多年的老關系，又遇上咱這喜事，不喝不是沒面子嗎?！迸寺犃吮悴欢嗾f，趕快下床打來洗臉水讓他沖一把，自己則去廚房油煎了幾個雞蛋給他端來。

因今天單位裏還有事，趙主任吃完飯便要走。女人攔住他道：“你先等一等，怎么禮簿上有這么一個人我一直不明白。”說著便拿來禮簿翻開指著官都成的名字讓他看。趙主任一看這禮金豐厚，一下也楞住了，再看那名字更是吃驚，瞇縫著眼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道：“想起來了，是不是老嚴那會計，幫咱買電視機的那個小伙子?！迸说溃骸拔也磺宄y道你不知道他的名字？”趙主任摸著腦門子道：“我這幾日腦子裏亂得很，哪能記起他的名字，只是有印象好像說是姓官。對啦，你看那電視機發(fā)票，可能寫的是他名字?！迸诵λ溃骸澳阏媸抢虾苛?，哪兒有發(fā)票。那天人家來就告訴你了，以進價給咱沒法開發(fā)票。”趙主任因急著走，便推了車子道：“我到單位后抽空查一下房管所的名單不就清楚了？”說著便出了門蹬上車子離去。

趙主任忙完一陣子后便到行政科將那花名冊拿來看了一遍，果然發(fā)現(xiàn)了官都成這名字。這下心裏塌實了，腦子卻糊涂了。這官都成和我僅僅一面之交，為何如此慷慨呢？趙主任也懶得想它，懶得用腦去思考這件事。等晚上回去和女人商量著處理吧。

都成回到所裏，認為自己需要做的都已做了，心兒便非常的輕松。他見小燕還未回來，便躺在床上想，再過幾天就得讓嚴所長去說情求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