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口之家

陰冷潮濕跟破敗老舊像是一對形影不離的搭檔。小區的破敗在早冬寒冽空氣的籠罩下愈發的戚戚然，不知道當初房子的設計師是怎么設計規劃的，一排排的樓房竟然大都巧妙地避開了朝南的朝向，一整天的陽光都很難照進每個房間，只有在夕陽西下的那一丁點時間裏，才勉強有點陽光稀稀落落地透過早已灰蒙蒙的略顯腐朽的玻璃窗灑進房間，這點馬上就消失的光亮根本照亮不了住在這裏的人們的內心。

蘇陽的家的小區都是統一規劃建修的，每一戶的設計布局也都一樣，剛進戶門就是一個大通間，大通間用半人高的墻隔開，墻上鑲嵌著貼架子窗戶和門，算是將一個大通間隔成了一室一廳的房子，廁所是走廊盡頭公用的，做飯就在走廊裏搭個簡易竈臺，要是叫員工住房不如叫員工宿舍來的更恰當點。

江曼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狹小逼仄的房子，這樣的房間布局也是第一次見到，當站在門口看著屋內一切的時候，她才算是真真正正的再一次的又了解了蘇陽一回。上學時期的蘇陽干凈利索，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是學妹心中的優秀學長，更是江曼眼中的最佳男友人選，但誰都想不到這樣一個在外人眼中光芒萬丈的蘇陽，竟是從這樣一個灰暗逼仄的小房子裏走出去的。

江曼、蘇陽、韓東三人站在蘇陽家門口，頓時擋住了原本不多的一點能從門口投進屋內的光亮，整個屋子肉眼可見的暗了許多。

蔣艷芬正在服侍著蘇學軍刷牙漱口，突然門口被堵著了屋子一下子暗了，兩人同時看向門口，見門口站著蘇陽和韓東以及一個好看靈動的姑娘。

兩人楞了幾秒鐘后，蔣艷芬連忙用毛巾給蘇學軍擦了擦嘴角，將手裏接漱口水的盆子和牙具都放在了一旁，雙手在身上衣服上胡亂蹭了幾下，忙不迭地招呼韓東和江曼進門，嘴裏埋怨著蘇陽：“這孩子，不是在外面上班嗎，怎么突然回來了？”然后又轉過身看著韓東說：“東東好久都沒來玩了，趕緊坐，趕緊坐！”說著麻利地將韓東和江曼引到玻璃門隔著的裏屋沙發上坐了下來。

蔣艷芬怕蘇學軍躺著寂寞，就將她和蘇學軍的床放在外面，床頭正對著門，這樣蘇學軍在以前這裏住滿人的時候，還可以跟來來往往的門口過路人搭腔幾句緩解寂寞，而蘇陽就睡著玻璃門后的裏屋，因為蘇陽畢業工作了，蔣艷芬就把裏屋蘇陽睡的小床撤了，買了個可以兩用的沙發，平時家裏來人了給客人坐，蘇陽回來的時候就拉開給蘇陽作床用。

招呼好了韓東和江曼，蔣艷芬去外屋見蘇陽還站在門口，仔細看了看蘇陽覺得蘇陽與平時回家的神色有點不一樣，便吃驚地問：“陽陽，你是不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你說出來，媽也能幫你出點主意。”

蘇陽像是沒有聽見她的話語，還是出神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蘇學軍。

要是在以往，蘇陽回家進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蘇學軍墊高枕頭，然后坐在蘇學軍床邊，親熱地給蘇學軍講述他在外面的一切，而蔣艷芬呢也坐在旁邊一臉幸福的聽著，時不時的插幾句嘴。

但今天，蘇陽卻站在門口絲毫沒有要進門的意思。

江曼和韓東緊張地透過玻璃看著蘇陽的一舉一動。

蔣艷芬也察覺出蘇陽的不一樣了，趕緊過去將拉著蘇陽袖子將蘇陽拉進了房子。

蘇陽還是面無表情的，只不過蔣艷芬拉他的時候，他想起了自己手裏提著的包子，生硬地將包子遞給了蔣艷芬，蔣艷芬見狀詫異的接過了包子，剛想伸手接蘇陽另一只手裏的豆漿，蘇陽卻意外的越過她將豆漿放在了床邊的桌子上，眼睛看都沒看蔣艷芬。蔣艷芬一陣失落。這事情要是放在以前，蘇陽不止會將豆漿親熱地遞給她，而且還會是插好吸管遞給她的，嘴裏還會接著說上一句：“小心燙，慢點喝。”可今天蘇陽卻冷冰冰的，簡直沒有一絲溫度。

蔣艷芬既失落又傷心地看向蘇學軍，蘇學軍也滿臉氣悶，但礙于家裏還有其他兩個人，蘇學軍只能輕聲緩解一下氣氛：“陽陽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在外面碰到什么不順心的事情了，說出來，爸聽聽。”

蘇陽依舊沒有理睬蘇學軍，只是站在那裏，看著蘇學軍動不了的身體在被子裏發力，他知道但凡蘇學軍此刻能動，以他這二十幾年憋出來的氣性，這會可能早已經對他動手了。

蘇陽看著蘇學軍和蔣艷芬一臉的失落和傷心裏竟然還流露著擔憂的神色，心裏不由得揪了一下。

“不知道他們沒有我會怎么？”蘇陽腦子裏突然冒出這么個問題，緊接著就被他自己這個問題嚇了一跳，“蘇陽，你瘋了嗎？怎么能這么想？他們可是造成你不幸人生的罪犯之一！不，怎么能是罪犯呢？法律沒有定罪就不算罪犯。他們是壞人，是導致我親生父母失去自己孩子的壞人，是令我命運如此悲慘的壞人，他們不值得原諒，不值得原諒！有什么好說的，我此刻應該收拾好屬于我自己的一切離開這個地方，對！不，我是回來尋求真相的，我要問清楚嗎？我要親口聽見他們對我說對不起嗎？不，不是每個對不起都能換來‘沒關系的’，他們毀了我親生父母的家，毀了我的人生，他們是惡人，大惡人！”蘇陽越想心裏越氣，心裏越氣，臉上的神色越猙獰，最后導致他兩眼惡狠狠地看著躺在床上神色暗沈的蘇學軍和一臉慌亂擔憂的蔣艷芬。

“陽陽，你怎么了？別嚇媽媽吖！”蔣艷芬見蘇陽的臉上陰云密布，緊張的將手裏的包子趕緊放在桌子上，走到蘇陽面前，揚起臉擔憂地看著蘇陽，想在他的臉上捕捉哪怕一丁點有用的訊息。

蘇陽厭惡地看著蔣艷芬，后退了兩步，走到門框邊，突然朝著門裏大聲失控地喊著：“騙子，兇手！”說完扔掉身上的背包，朝樓下跑去。

蔣艷芬擔憂地追了幾步，但又擔心床上的蘇學軍，便停住了腳步朝著蘇陽的方向喊道：“陽陽，有什么問題，你回來給媽媽好好說，不要沖動，不要意氣用事！”顯然，生活的磨礪已經將蔣艷芬徹底打磨成了一個徹頭徹尾只為吃住擔憂的中年婦女，沒有多于的心思和頭腦去思考吃住以外的東西了，她根本沒有認真聽明白蘇陽的話語到底什么意思，更沒有理解蘇陽是朝著她和蘇學軍喊的。

反倒是蘇學軍這些年在蔣艷芬無微不至的照顧下心無雜念的思考著人生，思考著從電視機和錄音機裏看到聽到的外面的世界的信息，以及他和蔣艷芬這個家裏其他的事物，這份安靜從容的思考是日夜奔波勞碌的蔣艷芬無暇顧及的。

早在蘇陽一反常態的站在門口的時候，蘇學軍就已經看出了蘇陽不對勁的情緒，再加上蘇陽對他和蔣艷芬一反常態的表現，蘇學軍就猜出蘇陽此次突然回來肯定和他們有不可或缺的關系，至于是因為什么，蘇學軍沒有往蘇陽身世方面想，因為蘇陽當時的事情只有他們夫妻倆和韓衛國以及大夫葛三軍知道，連韓衛國的老婆都不知道。而且，蘇陽是蔣艷芬假裝懷孕十月才生出來的孩子，為此蔣艷芬還假裝向單位請了產假，做了個假月子，一切都做的滴水不漏，根本沒有人會想到蘇陽不是蘇學軍和蔣艷芬的親生兒子的。

對于蘇陽的身世，蘇學軍夫婦是打算帶到棺材裏的，他們也相信葛三軍更不會輕易說出來，畢竟他因為當時的事情已經被正法了，而韓衛國和他們的關系那么硬，沒有他們的授意肯定也是不會說的。

可蘇學軍萬萬沒想到，他們以為牢不可破的信息網竟然破了張口子。

蘇學軍見蘇陽失態的沖了出去，蔣艷芬跟了上去，他不安的躺在床上，腦子中反覆思量著蘇陽嘴裏剛剛蹦出的那兩個刺耳的詞匯“騙子”、“兇手”到底是什么意思？蘇陽要表達什么？

蘇學軍因為思考的過于用力，整個人都有點煩悶了，又聽見蔣艷芬失落地嘆了口氣，便生氣地說：“艷芬，你進來吧！讓他一個人冷靜一下，又不是小孩子了，這樣大喊大叫成何體統！”

從來沒有哪個時候，蘇學軍能如此感激他遺傳的這個病給他還留了一個能說話的口，讓身體不能動的時候卻能用嘴清楚的表達出他自己的想法。

“你看陽陽這……”蔣艷芬進門剛想對蘇學軍說什么，突然看見剛剛坐著的江曼和韓東早已手足無措的站了起來，連忙臉上勉強堆起笑意，略帶歉意地說：“看看我都忙糊涂了，都忘了給客人倒杯熱水了。”趕緊麻利地倒了兩杯熱水給江曼和韓東端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