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湘云失憶 元春省親 (1)

史湘云這一睡便是三天，這三天裏，黛玉和迎春做著各自的事情，似乎對于那天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關心，倒是榮國府的眾人開始覺察到事情的不對勁，每天早晨，寶玉依舊會在以往定時的時候去賈母的院子，給賈母請安，無論是動作還是語言與以往都沒有兩樣，只是，那一雙眼裏卻沒有了以前的真誠，帶著許多應付的成分，對于賈母，王夫人問當天黛玉跟他說了些什么，他只是一笑而過，并沒有回答。

這三天裏，寶玉的床一直都是史湘云在用，除了請安之外，他大部分的時間就在床邊坐著，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明明這么柔弱需要疼愛的云妹妹為何會做出那樣令她震撼的事情，對于這一點的疑惑倒是讓寶玉少了被黛玉那樣說時的傷心，坐在床邊看著史湘云，希望她能夠早些醒過來，他有許多的話想與她說，可是有害怕她醒過來，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史湘云，每天晚上便在外間的軟榻上睡著，夜深人靜之時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就會侵入寶玉的腦子，讓他久久不能入睡。

“寶玉啊，”請安之后，賈母語重心長地看著下面的寶玉，對于他這三天的態度并沒有放在心上，“云丫頭還沒有醒過來嗎？”

“回老太太的話，并沒有，”不止是因為那夜發生的事情，與人說話的時候，寶玉總會不由自主地留心，看著對方的眼睛，此時他發現，老太太只是隨口一問，眼裏并沒有多少的關心，心越發的冷了。

“云丫頭也是個命苦的，”賈母長嘆一口氣開口說道：“她這一生便是毀了，怎么會那么不小心就傷到了臉上？”語氣裏的試探意味十足，看著 寶玉微微一楞，便知道寶玉果然是知道云丫頭發生了什么事情。

毀了嗎？他自然是知道容顏對于一個女子有多重要，不過，這三天，云妹妹臉上的傷口都是他親自上的藥，本來以為看到那丑陋的傷口他會厭惡惡心，只是，那樣的意料之內的反應一點都沒有，對于林妹妹的失望之后，他覺得這樣的云妹妹也是美的，不像林妹妹曾經給他的驚人的，高不可攀，朦朧得如仙人般的美麗，云妹妹此時的美，卻是真實的，暖著他的心的，寶玉自己都不知道，若不是因為云妹妹，他似乎能夠撐過去。

“云丫頭終究是史家的姑娘，”王夫人此時也是滿臉的可惜，賈母給史湘云退親的用意她是明白的，對于史湘云，她雖不喜歡，卻也不討厭，加上能夠給榮國府帶來好處，之前對著史湘云倒是比府裏的姑娘要好的，可是如今，“過兩天就將她送回去吧?！?

寶玉除了微微皺起眉頭，對于王夫人的話倒是沒有多少的驚訝，這幾天他最多的事情就是思考，思考著他曾經以為美好卻虛幻的記憶，那記憶中虛幻的人，寶玉不笨，慢慢地撥開那一層虛幻之后，剩下的便是如今的真實，其他的他無所謂，只是，“回老天太，太太的話，云妹妹以后便由我來照顧，我不會再讓她回史家的?！币写湔f云妹妹在史家過得還沒有襲人那個丫鬟好，難怪云妹妹的手都有繭子，他以前怎么就沒有發覺，云妹妹為什么沒有告訴他？倚翠說這件事情榮國府上下都是知道的，那么為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是因為那個時候自己沒有心吧？也是，那時的自己，即使知道了，他會做什么，老太太她們都冷眼看著，他估計也什么也做不了的。

寶玉這話讓賈母和王夫人都皺起了眉頭，“寶玉，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太太，云妹妹一個姑娘，吃穿用度的花費并不多，”若是以前的寶玉是絕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只是，自己的命都不值五十萬兩銀子，那么，他們不讚同的原因恐怕也是擔心云妹妹會花府裏的銀子，想想又補充道：“若是太太不容易，便將我院子裏的丫鬟都撤走，或者從我的用度裏面扣便是了?！贝藭r的寶玉即使想了許多，在他心裏也不知道五十萬兩銀子到底是怎樣一筆數目。

王夫人被寶玉這話說得心中一賭，看著兒子的眼神，她就是委屈誰也不會委屈自己的兒子，為何他都這樣看著自己，這讓王夫人突然生出無限的委屈。

倒是賈母，王熙鳳的心都是猛然一跳，眉頭皺緊，難怪寶玉對他們冷淡了許多，恐怕是知道了他們不愿意出銀子的事情，“寶兄弟，你這是說的哪裏的話，我們府裏何曾虧待過云妹妹，只是，云妹妹到底是個姑娘家，我聽說這些天，你都跟她誰在一個院子裏，這事情若是傳出去，對于云妹妹的名譽也是不好的?！?

“聽說？”名譽嗎？以前二嫂子可是從來不會對著自己說這樣的話，帶著些清涼的眸子盯著王熙鳳，“二嫂子，你是聽誰說的，那院子裏似乎都是我的奴才，”這話說話，看著自己身后的襲人將頭低得更低，心中冷笑，作為奴婢，最重要的中心都沒有，那么她想干什么？“還有，二嫂子，這府裏一向不是由你管著的嗎？若是這么點事情都能夠傳出去，那么，二嫂子，榮國府得有多少事情被外人知道?！?

“寶玉，”賈母皺眉，她已經明白，問題的關鍵在林丫頭身上，不然的話，本來溫和的寶玉為何會變得跟林丫頭一樣，說話那么的尖銳。

“老太太，若是真的為云妹妹的名譽考慮，那么這三天她都睡在我的床上，”寶玉臉上依舊是沒有多少表情，“等我和云妹妹到了年紀，我娶了她不就是了?！睂氂襁@話說完，自己也是一驚，隨后，心裏冒出他都沒有的開心，他同意二姐姐的話，這個世上，便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像云妹妹那樣，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他又怎么能夠讓這樣單純傻傻的云妹妹嫁給別人，肯定會被別人欺負的，最重要的事情是此時寶玉都沒有想到的，他心裏那微微的酸意，他知道一個女子嫁人之后便會以夫為天的，那么這世上唯一沒有目的對自己的人便不存在了，到時候他自己該怎么辦？

“不行，”王夫人想也沒有想就開口說道，寶玉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他不是喜歡林黛玉的嗎？不是非他不娶的嗎？怎么可以，他的寶玉是要娶一個有勢力的大家閨秀，那樣既能夠幫襯著寶玉，又能夠幫助榮國府的，史湘云如今那個丑陋的，沒爹沒娘沒有嫁妝沒有絲毫勢力的丫頭怎么可能配的上自己如此出色的寶玉。

“為什么？”寶玉看著王夫人問道，他有些不明白，太太為何會這么激動，這樣不就是兩全其美的法子嗎？不過無論如何他都是會照顧云妹妹的，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

“沒有為什么，我說不準就是不準?！蓖醴蛉苏Z氣十分堅定地說道，這一次，屋內，說有人都不說話，寶玉看得出來，他們都是不讚同的，就是一直和云妹妹十分要好的寶姐姐和三妹妹都低著頭，從頭到尾，他們連關心云妹妹的話都沒有問過一句，寶玉不由得想到，若自己不是榮國府的二爺，恐怕他們也是不愿意與自己多說一句的吧。

“老太太，太太，我和云妹妹都還小，這事不著急。”寶玉開口說道，最重要的是云妹妹如今還沒有醒過來，剛剛本來只是就那么一提，看著所有人都反對，寶玉倒是執拗起來，實在不行，可以走老爺那條路吧，他不是滿口的仁義道德嗎？寶玉第一次覺得他的父親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老太太，太太，我就先走了。”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退了出去，如今又該給云妹妹上藥了，那治腿的大夫恐怕也到了吧，剛一轉身，倚翠就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臉上竟是淚痕，一雙眼睛通紅通紅的，“二爺，姑娘醒了，只是？”

“云妹妹醒了？”寶玉很高興地說完，還沒有等倚翠將話說完，就跑了出去，倚翠不得不快不跟上，至于跟在他身邊的大丫頭襲人，曾經身為寶玉最喜歡的丫鬟，卻早已經被她拋之腦后。

賈母仔細想了想，對著眾人說道：“我們也去看看吧，還有，如今先不要提送云丫頭回史家的事情，有些事情我們必須得考慮清楚了再說?！睂氂竦膽B度實在是太不對勁了。

“是，老太太，”眾人應聲道，不過王夫人依舊開口說道：“老太太，我是不會讓寶玉娶云丫頭的?！?

“我也不會，”賈母開口說道：“你放心吧，寶玉的婚事，我們等到娘娘省親之后，讓娘娘為他作主，那樣怎么也不會落到云丫頭的頭上的。”對于寶玉的婚事，賈母早就有了算計，她怎么可能會讓意外的事情發生。

當寶玉回到自己的院子，進了房間，就看見史湘云果真是醒了，只不過她確實抱著自己的雙腿，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那裏的疼痛，縮著身體躲在床的角落，一雙曾經十分活潑靈動的眼睛此時充滿了恐懼，眼淚無聲地往下掉，嘴角都被她咬出了血跡卻依舊沒有松口，嚇得寶玉立刻就沖到了床邊，“云妹妹，快松開?！?

不過，史湘云卻似乎一點都沒有聽見，依舊驚恐地看著四周，最終將視線停留在寶玉身上，寶玉的心不知道怎么就疼得不行，那眼神裏沒有熟悉的嬌憨，臉上也沒有了笑容，整個人就像是驚弓之鳥一般。

寶玉不由得將聲音放柔，露出消失了好多天真誠的笑容，“云妹妹，將嘴還有手松開，讓我看看，好有沒有地方受傷了？”寶玉這么的耐心，溫柔，倒是讓一旁站著的晴雯吃了一驚，這還是她家沒心沒肺的二爺么？

只是對于史湘云似乎一點用也沒有，沒有辦法，寶玉只得掛著笑容自己動手，“松開，”好在這一次史湘云沒有反對，松開了手和嘴，張了張嘴，眼睛直楞楞地盯著寶玉半晌說出話來，“你是誰？”

寶玉正準備給躺好的史湘云蓋上被子的手停住，不可思議地看著史湘云，晴雯和趕過來的倚翠更是驚訝得不行，“云妹妹，我是，”寶玉看著史湘云陌生的眼神，心裏更是難受，話都沒有說完，就哭了出來，這是自那晚之后，寶玉第一次哭出來，很是傷心，云妹妹怎么連自己都記不得了。

“不哭，”寶玉抬頭，就看見史湘云直接上手給她擦眼淚，說著短短的話，卻讓寶玉哭得更加厲害，倚翠此時已經跌坐在床邊，看著嘴唇帶血的姑娘泣不成聲。

床上的史湘云露出一個她安撫性的傻笑，哄著兩人，語氣輕松地說道：“不哭，乖，都不哭，我不疼的，真的。”寶玉透過淚水看著床上的人，那已經淡許多的疤，還有那熟悉的笑容，總是歡快的語氣似乎天塌了都沒事的表情，都讓寶玉深刻在心中，忙握著她的手，放到被子裏，自己直接用袖子擦了一抹臉上的淚水，用他特有的干凈聲音開口說道：“云妹妹，記得她么？她是倚翠？”

看著寶玉和倚翠期待的眼睛，被淚水沖刷過特別明亮，史湘云卻終究還是讓他們失望了，笑得十分愧疚地搖頭，“姑娘，”倚翠一看她搖頭，就趴在床上再一次地哭了出來。

“對不起，”看著倚翠哭得那么傷心，湘云的心裏也跟著難受，開口說道。

倚翠聽了也只是一個勁地搖頭，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倒是寶玉經過這幾天，長大不少，“晴雯，去看看大夫怎么還沒有來？”

“是，二爺?！鼻琏┯门磷訉⒀蹨I擦干，說完就轉身出去，在門口碰到賈母一行人，連忙行禮，只是低下的頭微微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