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省親結束 出嫁前夕 (1)

無論元春在理智上對于榮國府眾人在心裏是多么的覆雜，然當她走出馬車時，美眸掃過那一張張帶著一點點熟悉，更多的卻是陌生的面孔，看著多少次午夜夢回的榮國府大門，繁華的街道，總是有些心酸，惆悵，更平白地生出一種恍然隔世之感，眼眶更是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娘娘，”抱琴站在元春身邊，小聲地提醒著出神的元春，她是最能夠理解主子此時心情的吧，那個皇宮，看似尊貴無比，卻也是個大大的牢籠，好在，她們是混出來了，只是，誰又知道，她們付出了多少。

“恩，”元春回神，看著跪在地上的一大批人請安的人，撇開覆雜的心思，也罷，今天就只當是省親，她們就只是自己的親人，放縱一天也無事的，想通之后，元春連忙上前，將賈母攙扶了起來，“老太太，”便只說了這三個字，身影帶著些許的哽咽，“你這是折煞我么？”

賈母起身，看著元春，一張老臉笑得更菊花似地，“娘娘，禮不可廢。”賈母的話說得十分恭敬，不過，多少也能夠感覺到她此時的激動，整個人似乎都萬分的精神。

“好了，一家子的，哪裏那么多的規矩。”元春穩住自己的心神，對著依舊跪著的一行人開口說道：“你們大多都是我的長輩，快些起來吧。”隨后一大批人在行禮到位一陣寒暄之后，總算是走進了榮國府。

元春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的，一一地向下面的人按照長幼開始問好，在看見坐在王夫人身邊的薛寶釵時，臉上的表情沒有半點變化，只是用食指波動了一下自己小指上的指套，至于為什么探春沒有出現在這裏，云春自然也不會去問的，只是，“老太太，寶玉為何不在？”這樣的日子，在自己還沒有入宮之前，自己最喜愛的便是寶玉，這是他們都知道的事情，難道又出了什么事情？

“鴛鴦，去叫二爺過來。”賈母笑著吩咐，王夫人立刻接著賈母的話開口說道：“娘娘不用擔心，寶玉這孩子知道今天可以見到你，許是昨晚太高興了睡不著，所以今天才會起來晚了的。”

元春聽了王夫人的話也只是笑笑，如今已經快到午時了，剛剛在門外醞釀出來滿心的情緒在此時消失得一干二凈，難怪府裏越來越不像話了，像寶玉這樣單純的人都搞不定，太太竟然編出這樣的謊言來，能不可笑嗎？而更多的元春卻是失望，不是因為王夫人騙她，而是她的伎倆太過拙劣，這樣的娘家，哪裏能夠成為她的依靠，即使自己幫襯著，她也擔心到了關鍵時刻，害死自己的會是這些人。

榮國府眾人對于王夫人所說的話也是表情不一，不過，大多的人眼裏都是充滿了鄙視，到了后來，王夫人自己都干笑了起來，她的話似乎別人都不相信，抬頭看著元春，還好，她并沒有在寶玉的事情上多做糾纏，只是，心裏卻是將剛剛的事情記在了史湘云身上，在她看來，若不是那丫頭，她的寶玉根本就不會跟自己頂撞，更加不會出現剛才那樣的事情。

元春本想將話題轉移到賈赦或者賈珍身上，不過看著兩人對著自己并沒有半點的尊敬或者討好的神色，心中很是不悅，到嘴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剛剛在門外感動的場面此時卻冷得可笑，縱使八面玲瓏的王熙鳳，心思細膩的薛寶釵，算計精明的老太君都不知道該如何將氣氛活躍起來，一時間倒是誰也找不到話來說，榮喜堂內安靜得可以。

“黛珍格格，迎珍格格到。”一聲不算高亢卻十分嘹亮的聲音讓眾人渾身一震，元春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帶著最符合身為的笑容，抬起頭，看向門口，不過，隨即便皺起了眉頭，雖說以前僅僅只是聽說過那位格格那么不待見榮國府的原因，如今親眼見到，才更加能夠體會，若是自己，恐怕也會的吧，這些人，除了臉上有著高興的神色之外，并沒有一個人起身，難不成他們以為剛剛的通報是胡說八道的嗎？

黛玉和迎春是看著時辰過來的，今天，兩人的身上都褪去了平日裏的漢裝，換上了與元春一樣，代表身份地位的旗裝，黛玉笑得一臉燦爛，而迎春則依舊是滿臉的木然，“見過賢妃娘娘，娘娘吉祥。”黛玉和迎春行禮雖說潦草，卻也讓人找不到錯處，身后的嬤嬤丫鬟在她們之后，便是十分標準的宮廷禮儀。

“兩位格格請起，”元春笑著說完，她身后的抱琴還有其他的宮人也同時想黛玉和迎春行禮，這一翻下來，賈母等人的臉都不好看了，這一對比，她們的不知禮就顯得格外的明顯。

元春深怕榮國府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來，給了抱琴一個眼神，兩個上座便由黛玉和迎春坐下，“恭喜娘娘，我們姐妹本是不應該打擾娘娘與家人團聚的，然娘娘好不容易出宮，我們姐妹多少也與榮國府有點關系，便不請自來，還妄娘娘恕罪。”黛玉這話直接將親疏關系給撇了干凈，更告訴眾人，她們可不是因為賈母的邀請才來的，只是來瞧瞧而已。

“格格說笑了，”元春即使心中不高興，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兩位格格能來，我是高興還來不及的。”榮國府，她都實在不知道該怎么會說了。

“二爺來了。”外面的丫鬟開口通報，話落，寶玉就牽著史湘云走了進來，不知是不是習慣問題，第一眼看見的便是黛玉，不過卻沒有了往日的興奮，只是平平的掃過，見著好些年沒有見到的嫡親姐姐，也 并沒有多大的歡喜，倒是再第一時間感覺到身邊的人渾身的僵硬，以及恐懼，連忙笑著安撫。

黛玉和迎春看著這樣的寶玉，也沒有多少奇怪，他或許依舊單純，可是，就因為他的單純，才接受不了那些被參上了雜質的人事，也不得不說，史湘云在這方面做得很好，或者說，這個世上最了解賈寶玉的便是史湘云。

“寶玉來了。”看著這個多年未見的弟弟，已經長得如此的俊秀，元春心裏對與他兒時的事情涌現出來，多少生出了幾分懷念與惆悵，只是，她還沒有來得及細細體會，就被寶玉帶著幾分冷淡的眼神遏制住了，元春心裏不由得發苦，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后宮之中，已經沒有什么真情可言，回到榮國府，她以為至少寶玉沒有變，可是，如今的事實在嘲諷著元春，你心頭唯一的惦念是多么的可笑。

“見過娘娘，”寶玉態度冷淡的行禮，從進了門，除了對上史湘云時有笑臉，其他的時候，都帶著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之氣。

“不用多禮，我們姐弟也好久未見了，坐下說話吧。”元春已經不知道自己的心裏有多么的酸楚，她更不知道自己壓抑得有多么的辛苦，她得到了身份地位，現在想想，失去的更是不少，正是因為如此，她更加不想在失去了，那樣她便是真正的一無所有了。

“多謝娘娘。”寶玉的動作很是讓王夫人著急，卻因為剛剛的事情不敢輕易地開口，只得瞪大眼珠子，狠狠地盯著史湘云，都是這丫頭惹得禍，以前就以為林黛玉是個狐貍精，沒有想到，最厲害的還是這個丫頭。

元春并沒有難過許久，她清楚如今黛玉和迎春都只能算是外人，許多的話現在也不好說，“兩位格格的好事將近了吧？”元春實在是不想看著寶玉為了史湘云而忽視自己，于是對著黛玉和迎春說道，“我還沒有恭喜兩位格格呢。”眼角看著寶玉，卻發現他是一點變化都沒有，不是說寶玉最喜歡的就是林黛玉嗎？

“多謝娘娘。”黛玉無聊地應付著，本來是不想來的，不過，因為有事情要做，不得不來而已。

賈府眾人一聽元春這話，這才想起來，似乎好像林丫頭的生日已經快到了，那么也就是說離她們出嫁的時間不短了，賈母有些慌張了，若是嫁了人，就已經是別人家的人，到時候要拿捏恐怕就更加不容易了，到了此時，賈母依舊認為黛玉還是從前那個對她很好很親近的外孫女，或者在她的心裏，只要能夠與她沾上邊的晚輩，即使身份在高，那都永遠是她的晚輩，就應該聽她的話，服從她的指揮。

在這之前本來就不算活躍的氣氛在此時顯得更加尷尬起來，黛玉姐妹兩人若無其事地品著茶，偶爾元春問上一句，迎春回答的異常簡潔，黛玉雖說笑瞇瞇的，卻也一副我不想多說的樣子讓元春的話怎么都接不下去，而其他的人，有看戲的，有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更有像賈母和薛寶釵這樣心思覆雜的。

林黛玉明明比她小上那么多，竟然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出嫁，皇子娶嫡福晉，一向是不可能簡陋的，再加上她是以和碩格格的身份出嫁，到時候的十裏紅妝她是能夠想象的，在對比自己，即使在薛家沒有敗落之前，家產萬貫，她終究是擺脫不了商賈之女這一身份，還有皇上那雖說很是隨意的一句，卻依舊是她不能夠反抗的，也不想放抗，只是，雖然早是早已經知道的事情，如今被提及，心中一對比，她又怎么不羨慕嫉妒，憤恨呢，她實在不知道，林黛玉就拼什么能夠有這樣的好運？

好在賈母早就讓榮國府的人準備了午膳，不一會，在下人來匯報之后，便移到了飯堂，看著兩桌精致的美食，元春滿意的同時也皺起了眉頭，這實在是太奢侈了，因皇上一貫節儉，所以后宮之人除了太后，誰也不敢太過鋪張浪費，不過，元春到底也沒有說些什么，那女眷分開，只是在寶玉和史湘云身上又出現了問題。

“沒有關系，讓二哥哥和云妹妹坐一起吧。”黛玉不是沒有看到元春皺起的眉頭，只是，姐姐手中的動作除了她，恐怕在場的誰也沒有看見，既然主要的目的已經完成，她也就不想那么有禮和客氣了，“雖說二哥哥是榮國府的寶貝疙瘩，”這話雖說事實，但是任誰都能夠聽得出來，黛玉的語氣都是嘲笑諷刺的，“可是真正算起來，云妹妹跟我的關系才是最近的，我自然是不希望她在這裏過得不開心的。”

這話明顯讓元春一楞，響起了康熙的話，她怎么就忘記了，只是，皇上所說的對象到底是不是史湘云，她一會還是要好好地確認一下，畢竟元春也打著與賈母一樣的心思，為寶玉找一房身份較高的媳婦，這樣對無論對榮國府還是對她自己都是有好處的，畢竟以她現在的地位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林黛玉這話是什么意思，她這是要給史湘云撐腰嗎？

“多謝格格。”對于黛玉對自己的看不起，賈寶玉此時已經不在意了，倒是聽著她對史湘云的維護，心裏生出幾分感激，雖說林妹妹不是她認為的那一個，不過，即使如此，在他的心中，還是要比賈母等人來的要好，畢竟，她說得沒錯，林妹妹從來都沒有隱瞞，而是自己曾經看不清而已。

兩手緊緊抓著寶玉，低著頭靠在他身邊的史湘云，穿的依舊是她最喜歡的紅衣，低著的小腦袋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元春心裏卻一直都是有懷疑的，畢竟就她知道的，史湘云只是臉上和腿上受傷，怎么可能會導致失憶，后宮中耍著這樣手段的人又不是沒有。

既然黛玉都這么說了，元春自然得給面子，如今看起來，她是一宮之主，皇上的妃子，算是她們的長輩，不過實際算起來，這兩個丫頭身份都比她要尊貴得多，除開皇上的寵愛，她們的夫君更是不能夠小看，再加上太子還攪和在其中，這兩姐妹又絲毫的間隙都沒有，怎么想元春都覺得自己勢單力薄。

這一頓飯并沒有眾人想象中那樣的熱淚盈眶，情意綿綿，倒是異常壓抑安靜，伺候的丫鬟一個個小心翼翼的，深怕一個不小心就出錯，倒是半個時辰都不到就結束了。

“我們姐妹就不打擾娘娘了，”黛玉和迎春同時起身，這一次，賈赦三人還有賈珍，賈政，甚至寶玉倒是明白了，更是不敢坐著，跟著站了起來，只是，賈母和王夫人幾個女眷還坐著，讓元春的眉頭皺得更加緊了，好在黛玉兩人也不在意，帶著諷刺的笑容就這么大大方方地離開。

“好了，我也累了，大老爺你們就退下做各自的事情去吧，老太太她們留下陪我說說話就可以了。”元春這話說得十分不客氣，裏面的火氣任誰都聽得出來。

“是，娘娘，”看著這樣的元春，無論賈赦等人心裏怎么想，這一次的行禮倒是規規矩矩的，隨后至少看起來是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元春看了一眼抱琴，本來想要轉移地方的元春覺得實在沒有必要，也沒有了那個心思，“你們都退下吧。”

“是，娘娘。”除了抱琴留下，其他的宮人倒是十分有眼色地離開了，此時榮國府的下人也在賈母的示意下離開了。

隨后，元春將視線放在薛寶釵身上，帶著有些冰冷和危險的笑容，什么話都不說，只是，那股這兩年培養起來的雍容華貴倒也是能夠震住很多人，寶釵倒是什么都沒有說，準備起身離開，畢竟自己也是外人，心裏也沒有多少可惜與難過，在自己心裏也并沒有將這些人當成自己人，“娘娘，寶丫頭并不是外人？”不過，從來就將寶釵當成第一自己人的王夫人卻坐不住了，立刻開口說道。

元春的笑容再次冷上幾分，“怎么？太太，難道本宮是外人不曾？”若不是寶玉的事情，若不是現在不好與她們決裂，她都想跟那兩個丫頭一樣，不過，以后少見她們自己還是做得到的吧，不得不說，元春心裏那僅僅剩下的丁點對家人的期望在此時也消失得一干二凈，說話也不再留情。

“娘娘，我不是那個意思。”王夫人抬頭，這才發現元春的臉色不對勁，有些害怕地看向賈母，希望她能夠幫自己說話。

“閉嘴，”賈母心裏也很是窩火，兩個丫頭的事情，再加上寶玉的不聽話，如今，她看得出來，元春眼裏也有些許的不耐發，在這個時候，竟然還有人找麻煩，“寶丫頭，你先下去吧。”

寶釵起身，行禮，端著的笑容沒有意思改變，倒是王夫人，什么話也不敢多說了，“老太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著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元春心裏頭憋著的那口氣終于忍不住，語氣十分不善地說道：“你看看現在府裏變成什么樣子了？烏煙瘴氣不說，連基本的禮儀都沒有了，老太太，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說完，元春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抖，這些人，難道不知道自己在宮裏有多么的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她們倒是好，看看這做的都是什么事情。

“娘娘，”抱琴立刻端起茶杯，遞給了元春，讓她平緩一下自己的心情。

賈母被元春如此的質問，心裏自然是不好過的，卻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元春的話，不過，臉上也是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

“老太太，你也別不將我的話放在心上，”元春舒緩了自己的情緒，一看賈母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這還是那個精明的老天太嗎？怎么會將自己想的什么都表現在臉上，“這樣吧，以后，不要去招惹那兩個丫頭了。”

“娘娘，林丫頭是我的外孫女。”賈母開口說道：“難道我想見見她也不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