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回

曹沖離開后,船艙內只剩下江虞孤零零一個人。開著的房門外面濃煙滾滾,不多久就冒了進來，熏得人眼前發黑,喉嚨又熱又疼。江虞看見門口有個漆黑的影子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身上的鎧甲破損，他的手從黑色的濃煙中朝著自己探來。

看著那只布滿了老繭的手,江虞在那一刻還在想著這會是誰,除了曹沖還有誰會在這種時候想著保護自己？

“姑娘，外面都著火了,快跑啊！”那人焦急地喊道,然后劇烈咳嗽。

聽著這聲稱呼江虞才乍然想起此人，他就是一直在船頭站崗的那個小將士。江虞的視線穿過濃煙,懷著感激道,“你回來做什么，快走啊！”

“我來帶你走的啊，姑娘快跟我走吧！”

“你......”江虞堅持道。

那將士咬了咬牙，強行拽住江虞轉身焦急地盯著外面熊熊火光，想要帶她沖出去，但一腳步出艙門的時候，但見外頭火光一竄，他下意識轉身護住江虞，江虞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已經被這將士撲倒在地護在了下面。但這道奇怪的火焰實在兇猛，江虞只覺得眼睛受到一股灼熱的刺激，然后便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東西了。

“你怎么樣，受傷了沒有，快回答我！”江虞吸入一口濃煙，臉上的輕紗掉落，露出那半張被甄兒毀掉的臉。她拼命地推著那人的身體，可是那人一直沒有回應。江虞終于摸到了他的鼻腔位置探了探呼吸，可那人已經完全沒有呼吸了，他已經死了。

江虞就這樣坐在了船艙內的地上，懷裏還扶著那具不會說話不會動的尸體。

火光將船艙漸漸照亮，一片濃煙之中，江虞頭腦一陣發暈軟倒在地上。朦朧中，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白色影子在漸漸地靠近自己。⌒

江虞想要睜大眼睛清楚地瞧瞧來人，但眼睛劇痛，除了白凄凄的一片外實在看不見任何東西，再加上濃煙已經吸入肺腑，她已經瀕臨生死，意識混沌不清更難提辨認來人了，但她心中有種強烈的直覺，這個人一定就是白燁。

白衣人終于發現了她，急忙幾大步跨到了她跟前，半跪在她身邊搖晃她的身體喊道：“江虞，江虞，你聽見了嗎，是我啊，你聽見了嗎？快醒醒，醒醒呀！”

江虞眼睛終于睜開一條縫隙，看著她模糊的輪廓，她巍顫顫地抬手去撫摸，嘴裏氣息若有若無道，“白燁......”

“虞兒，是我，我來救你了。”白燁看著她已經流血的雙眼沒有多加解釋，立即轉身背起她往外走。江虞只覺得鬢角的發絲在亂舞，她看著白燁的后腦勺，看著她的脖子和耳朵心中有些溫暖和感激的暖流慢慢涌上來。她靠在白燁的背上，聽著她的呼吸，雖然四周都是兇狠無情的火光，她和白燁好像都看不見聽不見，就這樣置身事外了。

白燁將江虞帶到了赤壁一側山崖上，從這裏能夠俯瞰戰場，一目了然。雖然山下正燒著熊熊烈火，但山頂卻出乎意料地寒冷。東南風已息，吹的是干燥冰涼的西北風。

白燁為江虞披上貂毛大氅，為她系好繩帯裹緊她的身體，再抬衣袖替她擦掉臉上的灰塵，在碰到她眼睛的時候，白燁的手一頓，最后還是繞開了眼睛一周。

江虞因為吸入了過多的濃煙，意識還是混混沌沌的，全身都沒有力氣。眼前依舊白茫茫一片，甚至連白燁的輪廓都分辨不明了。但她還是盡力地睜開一點縫隙，用僅有的視力靜靜地看著白燁，深情的目光一動不動，好像要將白燁的動作神態都記在心底，好像要將此時此刻的暖融都凝住成永恒。

白燁認真地替她系好大氅之后，一抬眸緊緊盯著江虞的臉龐，心中劇烈顫著。將江虞扶住靠在自己的懷中，白燁坐在這山頂之上，望著山下那熊熊火光。

北風呼嘯而過，撩起二人的頭發和衣袂，他們就像是兩尊石雕一般靜坐許久。江虞本以為就會這樣一直坐下去，但白燁還是自言自語地開口了。她細致地低頭撫摸著江虞的臉龐，柔聲道：“虞兒，我知道你在曹操那邊都做了什么......”

江虞眼睫一抬，睫毛微微顫動。

“其實我都看見了。”白燁嘆息道，指尖頓在了她的臉頰上，“看見了你轉身毅然要葬身火海的那一幕，”說到此處，她的語調似乎有些哽塞，“這一日日我反反覆覆看見有個人主動投入一片火海之中，起初我并不知道那是誰，但后來我從她的音容舉止中判斷出來了，那就是你。”

“你怎么可能看得見將來的事情，這......不可能......”江虞在心裏吶喊。

“原本我也沒想到這會是將來的一幕，但事實證明這就是......”白燁抿了抿嘴角，苦澀笑道，“閻君說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你我的命運是上天安排的，或許這就是上天給我的一個提示。他讓我看見未來，就是讓我去選擇是否去救你。”

又是長長的一陣沈默，片刻后白燁道，“我當然會去救你，這不是選擇，是必然。我知道萬俟塵所謂的兩全之策都是假的，我答應萬俟的事情全都是假的，我一開始就知道你就在曹操的戰船上，也知道你為了江東特意去討好曹沖......若沒有你，江東未必會大獲全勝。”

一滴淚水落在了江虞的臉上，江虞感覺到那淚水的溫熱在一點點消散。她感覺到白燁今日帶自己來到這裏一定另有主意，她

想做什么？江虞心裏陣陣發涼。

“虞兒，閻君其實曾經透露了一點天機，她說鳳凰涅盤才能重生。”白燁繼續緩緩道，“那鳳凰不是我，而是你。你看這漫天的火，不正是為你涅盤所備之物嗎？”她呵呵地笑了一聲，續道，“我註定是要為你犧牲的，你瞧，我的眼睛也是為你留下的。”

白燁說著說著便將額頭貼在了江虞的額頭之上，江虞能夠感覺到她話語中的悲戚和決絕。她想要張口勸解白燁，想要跟她說她不需要白燁為她犧牲，但拼盡了全力到最后還是發不出一個音節，她的指端輕輕顫動，想要用力抱住白燁，可是卻無法動彈。她甚至連想要看清楚白燁的表情都做不到！

白燁俯□，輕輕地吻了吻江虞的額頭，再吻了吻她的鼻子，然后含住了她的唇。這總帶著一點寒意、總是語出不遜的嘴，在白燁親吻下終于有了一點溫度，變得柔軟了許多。江虞感覺到白燁并不只是親蜓點水一般輕輕帶過，而是咬住了她的唇瓣，似乎想要在上面留下一點痕跡，但還是不忍心地撤去。

江虞隨后聽見了一聲悶響，白燁似乎跪在那兒，無奈又憤怒地用拳砸著地面。聽著她哽塞的腔調，江虞心中更是苦不堪言。

生離死別，有什么事情比這還要凄慘無奈？

若早知道今日，當初何必讓她們相遇？

“虞兒，我舍不得你，我實在舍不得你啊......”白燁淚水決提，悲愴無奈的跪在那兒望著江虞的側顏。“我用了于吉的法術招來東風......但于吉的法術其實是害人的，他當初已經因為招雨的事情弄得眼睛幾乎失明，所以他才想換上我的雙眼，如今我已感覺到體內的不尋常氣流正四處亂竄，若是此刻能挖出我的眼睛換給你或許還來得及......”

白燁溫柔婆娑著江虞的臉，深情道，“你不必為我惋惜，以后就由我陪著你一起去看這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