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杰毫不客氣地說，紅星是一個小廠。

小字咬得很重。

他笑了笑繼續說，在此之前我也給很多其他企業把過脈，所以不要介意我實話實說。紅星廠雖然最近勢頭猛進，我讓下面的人調查過，項目一個接著一個，都在盈利，但不要剛愎自大，抬頭看看，比紅星廠有實力的企業有很多！遠的不說，長海農機，龍源重工，這些老牌企業就跟紅星不是一個級別的。拋開機械行業呢？要知道現在最賺錢的行業并不是機械，化肥、土建、飼料、百貨、服裝……

羅列眾多行業之后，周文杰沒著急繼續往下說，而是二郎腿靠在沙發上，饒有興趣地看著王朝陽。

他想欣賞王朝陽的表情，想想看吧，一個剛剛在自己領域混出些名堂的菜鳥，妄以為登堂入室擠入南陽市的頂級圈子，當這種妄想被無情地揭穿后，那表情應該相當精彩吧？

但王朝陽沒有如他所愿，依舊靜靜地做著，表情古井不驚。

周文杰點燃一支煙，緩緩地吞云吐霧，敲了敲煙灰繼續說，剛才說得有些大，回到你最初的問題，紅星廠該如何定位，我覺得最聰明的方式是牢記一個“小”字。你們不是技術雄厚的老牌企業，更不是國企，你們應該學禿鷲，挑老虎獅子吃剩的腐肉吃，不會惹來老虎獅子的仇視，也不會餓肚子，不是挺好嗎？

同樣的話，反過來講，如果你們不安分，沒有那個實力非要跟老虎獅子搶肉吃……周文杰把燃掉一半的煙頭攆滅在煙灰缸中說，那結果只能是成為老虎獅子的食物！

說完，指了指面前的酒杯。

身后的劉啟道：“給周總敬一杯酒，然后你就可以離開了。”

王朝陽問：“我理解沒錯的話，倒酒的意思是認可周總的說法，紅星廠以后安分守己地做一只吃腐肉的禿鷲，對嗎？”

周文杰笑了笑。劉啟板著臉道：“知道就好，這話沒必要說出來！”

王朝陽道：“周總旁征博引，說了很多道理，領教。后輩不才，也想說一些看法，可以嗎？”

周文杰：“講。”

王朝陽道：“周總是南陽市商界的‘傳奇人物’，關于周總的發家史，我有所耳聞。最初周總是南陽化肥廠的一名工人，只用了極端的時間就升值中層領導，然后依然下海做起房地產生意，幸福小區的樓盤讓周總賺得盆滿缽滿，后來周總殺了個回馬槍，把瀕臨破產的化肥廠收入囊中，然后依靠‘出色’的管理才能，讓化肥廠在短短時間內扭虧為盈……周總，不知道在這一番傳奇經歷中，您對自己的身份定義是如何？”

周文杰臉色微微變了變，旋即又回復之前的自若：“我之前說的道理，只適合絕大多數人，但有些鳥即便被關在籠子里，也會引人注意，因為他們的毛色太光鮮了！”

王朝陽這個話題點到為止，轉而又道：“方才周總舉了很多行業的例子，機械，化肥、土建、飼料、百貨、服裝……那么我很好奇，想問一個土一點的問題，周總認為那個行業賺錢最快？”

周文杰渾不在意地說：“現在來說，化肥和飼料都不錯，房地產也是不錯的選擇。”

王朝陽道：“那么我還想問，周總覺得哪個行業是咱們這個國家最需要的？”

這話把周文杰問得一愣，冷冷道：“這么空泛的問題，好像沒有意義吧？”

王朝陽道：“我認為是機械行業……或者具體一些說，是重工行業！如改革的春風吹遍全國上下，但改革的原因是什么呢？是經濟！如果經濟發展不起來，全國就是一潭死水，一條趴在地上龍遠遠沒有一直跳在土坡上鬃狗有氣勢！那么往深了想一步，經濟發展的基礎又是什么呢？”

周文杰冷冷看著對方，他驚詫地發現竟然無法跟上王朝陽的思路。

王朝陽繼續道：“人類跟動物最大的區別是會使用工具，所以我認為經濟發展的基礎應該是基礎制造業的發展，有了基礎制造業，才有建造大型工廠的可能，才有建造大型橋梁的能力，才具備大規模修鐵路修公路的條件。”

周文杰繼續冷冷看著對方，胸口發悶。

王朝陽看周文杰一眼，問：“舉兩個最簡單的例子吧，西方世界高速發展有一個最重要的節點，那就是進入大航海時代，自那以后全世界都進入瘋狂地擴張和貿易，但想要航海，總要有船吧？可造船的最先進的技術卻被幾個有限的國家掌控著，當他能造百萬噸級別的船只時，其他國家只能造幾十萬噸級別，當他能造千萬噸級別的船只時，其他國家只能造百萬噸級別……當其他國家終于也成為千萬噸位俱樂部的一員時，他們發現領頭羊的幾個國家又在船速方面取得了很大優勢，而那種優勢仍然是其他國家無法逾越的鴻溝。”

“第二個例子礦山機械，據我所知如今中國能夠制造礦山機械的設備不超過三家，而且全都處在前期效仿和技術積累階段。經濟的發展，是需要消耗能源的，而中國在未來至少三十年內，主要能源煤炭，那么可以這么認為，煤炭的開采速度決定著經濟發展的上限……平頂山煤礦項目如此受到重視，也是這個原因，可是沒有鋒利的鐮刀，如何享受豐收的愉快呢？”

“周總，紅星廠是一家小廠，但這并不妨礙我們有大的志向。這不僅僅是發展策略的問題，更是大勢所趨的問題。而且關于如何定義‘小廠’，我和周總有不同的看法，業務量和營業額只是衡量廠子規模的條件中的兩個，還有許多，例如技術！這個我有充足信心！”

“我理解的商業，并非哪個行業賺錢就鉆營哪個行業，唯利是圖，應該有責任，有擔當。我覺得禿鷲是沒有尊嚴的，它們只能吃腐爛的肉，他們的羽毛就算再怎么光鮮亮麗，也不會被人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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