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香這才轉過頭去看，發現是林建東。

遇上熟，寧香把毛衣領子拉下來，笑一下打招呼：“是你呀？”

林建東捏住剎車，單腿落地撐穩車子，看著她道：“是我呀，許書記讓我去公社辦點事，騎大隊車，你去哪，順路話我載你一程?！?

自行車在這年代是高級貨，一輛一百多塊錢不說，還要自行車票。生產隊集體財產里也沒有這東西，大隊倒是有一輛。

聽林建東說要去公社，寧香又笑一下，“巧了，我也去公社，我去放繡站。”

林建東干脆道：“上來吧?！?

寧香也便沒跟他多客氣，爬上他自行車后座，又把毛衣領子拉起來，擋住些迎面撲過來冷風。頭頂上全是灰云，坐在自行車拉風更冷。

林建東騎著車往前走，迎著冷風和她說話，“自從你住上船以后，都沒大見你出來，聽說你現在每天都去麗珍阿婆家？”

寧香坐在后面避著冷風，應聲道：“是，以前不知道阿婆刺繡做得那么好，現在她是我老師，我每天都會過去跟她學東西，精進手藝?！?

林建東踩著踏板，“我挺佩服你?！?

寧香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值得人佩服，“我有什么好佩服，普通人一個。”

林建東笑，“你一點也不普通?！?

這世道，普通女人哪敢離婚，更不敢和王麗珍這樣人走得那樣近。她把不普通事全做了，普通這詞再怎么也落不到她身上。

說了說王麗珍事，林建東又問寧香：“最近過得怎么樣？一切都還好吧？”

“都挺好，一個人日子，怎么過怎么舒心?！?

說著想到什么，寧香又微微扯高嗓音道：“對了，我把小學所有課本都學完了，晚上回來我給你送到飼養室，你把初中高中再借我看看吧?！?

林建東聽到這話往后扭頭，“不用麻煩，我晚上給你送過去，順手拿回來就行了。我幾天前去縣圖書館多借了幾本書，也都給你看?！?

寧香又把毛衣領子扯下來一些，扯著嗓子道：“那就謝謝你啦！”

林建東也微微扯著嗓子，“不用謝，我等著你請我去蘇城聽評彈哪。園林這輩子也沒去過，聽說拙政園好大呀，山水縈繞，亭臺樓榭，漂亮得不得了?！?

寧香笑著道：“是挺大，很漂亮！”

林建東下意識好奇，回頭看她一眼，“你去過呀？”

這輩子寧香都沒出過蕪縣，當然是沒有去過。她前世稍微上了年紀以后，時常會出去逛園林，拙政園獅子林滄浪亭什么，大大小小都去過。

因為她去逛園林，江見海還酸過她，說她大字不識一個，看得懂什么古代園林，她要是投生在古代，那就是給人端洗腳水料。

想到這些就忍不住閉氣，后悔自己當時怎么就沒上去抽他幾個大耳光子。不過這都是前世事了，現在她已經把江見海踢開了，沒有再給自己添堵必要。

寧香掃開腦子里回憶，回林建東話，“我猜。”

林建東和寧香聊起了園林，自然而然又聊到別。一路上說這些有關沒關閑話，等自行車停下來，已經到了放繡站門口。

看著寧香下車時候，林建東又問她：“你什么時候走，要不要帶你？”

寧香搖頭，“我是來培訓，要到傍晚才能回去?！?

林建東來公社辦事確實也不能辦上一天，沒辦法順便帶寧香回去，他便和寧香招呼一聲，騎車走人辦自己事去了。

寧香沒在冷風里多站，轉身進放繡站，按照陳站長說地點，找過去準備好聽培訓。聽說蘇城繡師都很厲害，她有機會親眼看著學習，可得好好學。

她找到地點坐下來就沒再說話，等繡師開始講課以后，便是眼睛動也不動地認真聽著繡師講，然后再看著她拿著物料親自演示腰帶要怎么繡。

繡制和服這個腰帶，當然不是國內需要東西，而是國家用來出口國外，從繡制精細程度上來說，要求要高上不少。

寧香和其他技工人員一起，學得格外認真，也拿到一些物料上手試了試。因為她在王麗珍那里學了許多高難度東西，所以學起和服腰帶，其實很容易。

雖然學起來很容易，寧香也學得認真，而認真時候時間總是過得很快。

一天培訓課程很快結束。

寧香背起書包出放繡站，自己走回甜水大隊。結果來路上碰到了林建東，這回去路上又碰上了從木湖高中放學回家寧蘭。

姐妹倆現在再碰上，不管是在村子里還是在外頭，頂多也就多看彼此一眼，誰都不會再出聲打招呼，好像是兩個熟悉陌生人。

這回遇到之前，寧蘭和她同學走在一起，本來還說說笑笑，在討論他們班畢業聚餐以及互相送禮物事情，結果她看到寧香就立馬冷了嘴角。

寧香則全當沒有看到她，背著書包手插口袋，默默走自己路。

等寧蘭同學和她分道以后，她便和寧香前后隔了一段距離，就這么不遠不近相伴了一路。一路下來也沒說話，到甜水大隊時候各走各路，各回各家。

陰天晚上更冷，寧香把毛衣領子又往上扯一點，邁著步子時候在心里想——還有一個多月寧蘭就畢業了，沒了她這個姐姐，不知道她這輩子會有什么樣命運。

前世靠著江見海關系，寧蘭畢業后很順利地在縣城小學里當了老師。在這個年代，這是個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工作，又體面工資又可觀，并且走哪都受人尊重。

這一世，還能這么體面嗎？

體面到在她這個姐姐面前高人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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