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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廣陵灣(1 / 3)

第63章 廣陵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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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迢迢留下來與蕭偃用了頓膳。

無他, 唯利爾。

蕭偃這人為著一點虛無縹緲的情意,委實是很豁的出去——宋迢迢聽了他的答話,用足尖勾著他的下頜, 要他拿淮南道下轄光山、固始二縣來表衷心。

半是調(diào)笑半是戲謔的話, 他當(dāng)真應(yīng)了, 宋迢迢猝不及防,恰時侍從傳膳, 她轉(zhuǎn)念一想,到手的鴨子豈有遁走之理, 就順了蕭偃的話, 不曾離去。

說是一同用膳, 可是布菜的內(nèi)使被他屏退了,反倒是他這個貫坐主位的,侍候在宋迢迢身旁, 一時剝蟹, 一時舀湯, 上下操持沒個完, 縱使閑下來,依舊不好生進(jìn)膳, 噙著笑, 時不時望她一眼——不敢長久望著,恐惹她厭煩。

宋迢迢還是覺著不自在了, 她在軍中與將士同飲同食慣了, 少有人殷情圍著她打轉(zhuǎn), 她嘴裏甘美的蟹肉都失了滋味, 細(xì)眉一橫, 瓷勺撥在碗緣, 叮咚脆響。

“休得看我!用膳。”

蕭偃一頓,楞楞接過她遞來的碧粳飯,楞楞送到嘴邊,不就任何菜品,一口一口細(xì)細(xì)咀嚼、下咽,仿佛在吃什么絕世珍饈。

宋迢迢專心致志啜著茭白湯,湯水見底時眼風(fēng)一動,就瞥見郎子跌在桌面的淚珠,啪嗒啪嗒一顆迭一顆,像泛著光的玉珠,千片萬片濺碎開來。

宋迢迢面上不顯,心裏咄啐,興致缺缺擱了碗,蕭偃立時察覺,命人撤膳,拭凈淚痕,湊到女郎近前,露出個笑:“月娘莫惱,是我失了分寸。給你瞧樣寶物,可否將功抵過?”

宋迢迢倚在屏風(fēng)前的羅漢榻上,支著額闔目小憩,眼皮一顫不顫,待人搖著播浪鼓近了,她才睜開眼,望著眼前的物件,怔怔出神。

麂皮制的播浪鼓,佛手香雕就的磨樂喝,凝著鮮花的琉璃珠,蟈蟈籠、魯班鎖、手鞠球……

林林總總的小玩應(yīng)兒,堆了一整個花梨木箱籠,或是她阿耶親手作的,或是她阿耶行商路上淘的,花樣百出,應(yīng)有盡有。

幼時的宋迢迢,每每見了阿耶背著手向她走來,就知他必定備了好物件給她,多要喜不自勝,還要拉著他在檐下把玩一個晌午。

彼時揚州老宅大火,她有過風(fēng)聞,心知這是蕭偃激她的手段,不覺動意,左右她家不缺宅子。

思來想去最珍貴的,還是這些承載著歡躍與愁緒的物件。那時出走太急,不及帶上,只當(dāng)付之一炬了,為此暗暗悵惘多次,不想還有重見之日。

宋迢迢再是鐵石心肝,都禁不住紅了眼,背過身子揩了揩眼尾,伏在隱囊裏悶悶發(fā)話,要蕭偃將箱籠放下來。

她平覆了一會兒情緒,才敢轉(zhuǎn)頭,正對上蕭偃躲閃的視線,她挑了挑眉,郎君頭垂得越發(fā)低,慎之又慎道了聲:“甚歉。”

宋迢迢置若罔聞,挑了只魯班鎖,信手撥弄起來,蕭偃聽著卯榫相接的聲音,聽著穿堂而過的窸窣風(fēng)聲,心腔緩慢地、不安地鼓動著,失去節(jié)律般。

突地,女郎手中動作一慢,身子微傾靠近他,“我不會這個。”

他的心停了一瞬,耳邊嘈雜的聲響被萬千朵杏花齊放的撲簌樂聲替代,他接過魯班鎖,壓著嘴角笑意,小心地向裏挪動一寸。

……

箱籠裏頭值得賞玩的物件確不少,魯班鎖解完還有唐圖,唐圖之后還有雙陸。

可是唐圖有拼完之際,雙陸有打完之時。

蕭偃一邊擲彩,一邊不著痕跡觀察宋迢迢的面色,屋內(nèi)玉漏聲聲,日頭斜墜向西,他抿了抿唇,雙唇沾上淡淡水澤,“坊門就要下鑰,不如在此就榻一夜?”

宋迢迢不答,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指尖推動白馬,吃了他一記弱棋,才道:“打我及笄那年,揚州城就放寬了夜禁……這些年,圣人顧著隴右和北邊,揚州城蜂屯蟻聚,胡漢雜居,恐怕不拘則個了罷。”

被人當(dāng)場拆穿,蕭偃亦不氣惱,彎了彎眼睫,“我遠(yuǎn)在燕京,卻也略略知悉南疆的近況,近半年災(zāi)旱頻頻,對于百姓生計的影響不算小。”

“月娘亟需光州的附郭,不正因為光州是淮南糧道的關(guān)要?”

他的聲音放輕,幾乎不帶任何棱角,如同引誘,“倘若我愿打通淮南糧道全線,使淮南淮北的敖倉任憑月娘遣用……月娘可否,饒奴一笑?”

宋迢迢擱下骰子,玉白指尖凝在烏檀木條案上。

當(dāng)下間,誰都不曾開口。

淮南道乃至淮河以北的河南道,大舜口糧產(chǎn)出地的冠首,坐擁含嘉倉,毗鄰太倉,握住當(dāng)中的糧道,等于握住整個國朝的產(chǎn)糧要膐。

女郎不說話,指尖一旋,那枚四點涂紅的骰子轉(zhuǎn)動不止,她倏地笑了,“肯愛千金輕一笑……圣人是萬民的圣人,而非為著佳麗揮金如土無人過問的世家子。”*

蕭偃便道:“圣人蕭偃,先知月娘,爾后知萬民。”

宋迢迢神色莫名,抬手按住了骰子。

蕭偃又道:“況且,比之詐虐的逆黨,弗如我們作一家,既是一家,怎會生出損毀廟堂社稷的心思?”

這話機(jī)巧,宋迢迢眸子一轉(zhuǎn),“憑證何在?”接過郎君手中的玉玨,她輕飄飄一擲,玉玨撥打著遠(yuǎn)處的杏花枝彈回手中,她一下子笑出聲,“你去摘枝端最甜最大的櫻桃來,今夜就吃櫻桃煎。”

櫻桃煎制成豈是半日的功夫,擺明的刁難。

蕭偃仿若不覺,空洞而靡麗的面龐蔓上生機(jī),一對狐貍眼彎彎似月牙,頷首應(yīng)喏,就要喚人出門。

突地,庭外傳來青年郎子有力的喝聲:“豎子安在!快快放過我家娘子,否則我必血洗巢窠以報之!”

是銀鞍。

蕭偃當(dāng)場變了臉色,暫且按表不動,宋迢迢眸光閃爍,扶闌而起,將將踏出一步,身后人緊緊錮住她的腰身。

宋迢迢蹙眉看他,他強(qiáng)自撐出笑靨,眼尾極紅,“月娘、月娘,你應(yīng)了我的,不過一夜罷了……我就是想離你近些,稍稍近些,哪怕不在一間院子,我念著你與我數(shù)墻之隔,總能得個好夢……”

“月娘……五年又九月,五年又九月!燕奴幾要忘記,一覺天明、驚夢不醒,是何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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