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三八
徐夢因的母親總是喜歡向女兒訴苦, 她覺得自己被這間小小的粥店綁住了手腳,片刻也無法脫身。
然而其實,作為母親的女兒, 徐夢因前十七歲的人生中,也鮮有能夠離開收銀臺的時候。
對于高道德感的孩子來說,父母的每一句隨口抱怨都會讓他們原本就羸弱的心臟更覺負擔沈重。
她生來仿佛是沒有片刻歡愉的權利的——她從小被這樣教導。沈默、忍耐、向上攀爬, 直到最終力竭而死仿佛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命運。
二〇一〇年的6月6日是星期天, 這一天日歷上寫著大大的“芒種”兩個字。
徐夢因的地理遠沒有政治學得那么好, 對二十四節(jié)氣的認知還停留在冬至北半球夜最長晝最短春秋分晝夜平分這樣簡單易懂的知識點上。
所以, 原本她也只知道“芒種”是一個節(jié)氣。然而,在二〇一〇年的芒種, 她還記住了這是程守白的生日,并在之后每一年的芒種時分記起這個名字。
不過后來,她知道了,其實芒種并不是固定在他的生日。
徐夢因擦桌子的間隙, 偷偷地摸出口袋裏的手機。
一條q.q消息來自程守白。
【我們都在糖果了哈,速度?!?
然而要怎么速度呢?
草草吃過午飯,眼見午后客源稀疏, 徐爸就要溜出去打麻將, 徐小弟感冒了,徐媽要帶他去看醫(yī)生, 見他一只腳已跨出店門,便大發(fā)雷霆起來:“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么?!我?guī)鹤尤タ瘁t(yī)生,誰來看店?”
就像這世上許多游離在家庭生活邊緣,只愿享受家庭生活帶來的便利, 卻不愿意被家庭生活束縛的男人一樣,徐爸的另一只腳最終還是邁了出去。
“唉, 什么大不了的,讓夢因看店就行了。”
這樣的事情讓徐夢因成長的過程中已經上演過無數輪。
然而,今天,她卻不得不出言打斷:“爸,我待會兒得去學校一趟!”
“這不周末嗎?去學校干什么?”最先提出質疑的卻是媽媽。
徐夢因鎮(zhèn)定地說謊:“我把周一要交的練習卷落在教室了,得去拿?!?
為什么呢?為什么她和她的父母之間,始終也不能坦誠相待?
她從小被教導要做一個誠實的小孩,但真的想做什么事情的時候,還是會選擇謊言。也許是因為知道如果說了真話,一定無法實現自己的心愿。
然而其實說假話也不能。
徐媽立刻揚起眉毛,警惕道:“拿什么拿?周一早點去補就行了。你們一個個的,吃飯享受就會,合著就該我一個人守著這間店?”
徐夢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口袋裏攥著手機的手指因為太過用力而有些發(fā)痛:“不行!我每天早上都是趕最早的一班公交車,不能更早了!”
“那就不寫,偶爾不寫一張試卷有什么大不了的。”徐媽無所謂地撇了撇嘴。
坐在一旁的徐小弟雖然不停地打著噴嚏,但卻很有精神地玩著手機。
“你看看別人當姐姐的,哪個不是疼弟弟,寵弟弟,就你一天天跟仇人似的,就顧著自己。”
這一刻她忘記了不管事的丈夫,因為丈夫再怎么指責也無用,她唯一能夠逼迫的也只剩下了女兒。
口袋裏的手機又跳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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