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五九
徐夢因的人生沒有任何值得書寫的履歷, 好的壞的，都是一片空白，長到十七歲, 唯一拿過的獎卻是小學(xué)二年級時的演講比賽一等獎，此后的人生再與星光無緣，普通得像是一碗飯裏的米粒, 一口井裏的水珠, 實在沒什么稀奇的地方。
而物以稀為貴。
程守白還在專註地找著資料, 徐夢因卻已經(jīng)后悔了。她是一只不甘平庸的丑小鴨, 有時也想跳起來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飛，然而奇跡始終沒能出現(xiàn), 她也果然沒能飛起來。而且，掙扎的樣子很丑。
但是盡管如此，徐夢因還是沒有打斷眼前這個男孩子專註地在學(xué)校論壇上搜索的動作。
她想要好好地看一看他。
程守白還在那裏念念有詞，仔細(xì)一聽原來是在抱怨一中的江河日下：“我爸說, 他讀書的時候，一中還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呢。那時候什么省文科狀元理科狀元都被一中包攬了，哪有現(xiàn)在什么市實驗之類的學(xué)校的事。”
然而一中早已沒落了很多年, 高考成績早就風(fēng)光不再, 偶爾能考出那么幾個清華北大的學(xué)生，也屬于在哪裏都能考上清華北大的——而自主招生的名額自然也早被市實驗占去了大半。
徐夢因卻不以為然：“如果一中還是之前那么厲害的一中的話, 許多現(xiàn)在在一中讀書的學(xué)生也就考不上一中了。”比如她。
這話有些繞，程守白消化了一會兒，忽然笑道：“要是高考考辯論就好了，你一定能上北大的。”
徐夢因笑了笑, 別過臉去看窗外熾熱的日光。這只是一個玩笑，然而在這樣的境遇下, 似乎什么玩笑也不對。不過，她并無意于讓這個男孩子負(fù)擔(dān)她的不快樂，所以她很快地也跟著開了個玩笑：“考辯論我頂多也就上個普通985，考點別的好了，比如擇菜啦，洗碗啦，收錢啦……”
“這些都是雕蟲小技，三歲小孩兒都會。”程守白只好這么打斷她。
沒想到這姑娘卻把眉毛一揚(yáng)，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你會？”
程守白……還真不會。圖書館不是說話的地方，任是他們倆人臉皮再厚也沒好意思在旁人的註目禮中十句八句地聊下去，干脆換了個地兒，跑到圖書館一樓的大廳說話。
這裏人來人往的，左邊是吸煙區(qū)，右邊是母嬰室，時不時還有無心學(xué)習(xí)的小情侶在門口摟摟抱抱，可以說是觀察人類多樣性的絕佳場所。
程守白在這裏大大地伸了個懶腰，跳到窗臺上坐下，還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
徐夢因指了指對面的廁所，搖了搖頭，程守白見了，不由一陣猖狂地大笑起來，直接上手一拉讓徐夢因坐下了。對著公共廁所聊人生，老天爺不可謂不煞風(fēng)景。
默默地忍受了一會兒，徐夢因才轉(zhuǎn)過頭問程守白：“你說，為什么自主招生考鋼琴而不考口琴呢？”鋼琴多貴，口琴多便宜。
程守白現(xiàn)在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她偶爾顯得有些脫線的問題，甚至還覺得很有趣，也認(rèn)真地思考了片刻。
“我想——”程守白故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緩慢了一些，顯得更有說服力，“大概是因為專家的小孩剛好會鋼琴吧。”
徐夢因并沒有對這個天馬行空的回答做出點評，而是岔開了話題：“程守白，你說什么才是真正的公平呢？”
這個問題讓程守白皺起了眉頭，似乎也陷入了困惑之中。徐夢因沒有理他，而是接著道：“那些大城市、有錢人家的孩子，從小就學(xué)鋼琴，學(xué)芭蕾舞，學(xué)編程，會的東西比只會死讀書的孩子多很多吧，到了大學(xué)，讓我遇見他們，我肯定也學(xué)不過他們。這么看的話，他們確實比我優(yōu)秀很多，他們才是名牌大學(xué)真正想要的好學(xué)生，給他們加分也無可厚非。”
“可是……”程守白輕輕地嘆了口氣，笑了：“學(xué)這些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倏忽，他盯著她的臉頰，很認(rèn)真地對她說：“夢因，其實你很優(yōu)秀。”
回應(yīng)他的是一句堅決的否認(rèn)：“我沒有。”
程守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伸手，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fā)，唉了一聲，似乎在很認(rèn)真地斟酌著自己的用詞，半晌，他才終于道：“你比他們都更了解這個世界的本質(zhì)。”
所以比她們都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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