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顧辰安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重建的香榭一號，他依舊摟著骨灰盒子，這幾年他其實大部分時間是靠酒精麻醉自己，只有喝得醉醺醺才可能看見陳琛，也只有喝得醉醺醺的才能睡著。

他拖著宿醉后疲倦的身體走到洗手間，剛張嘴準備刷牙，嘴角卻扯得疼了一下，他盯著鏡子裏的自己，嘴角有破口，已經結痂，這一張嘴，又滲出血星子，黑眼圈濃厚，細碎的胡茬已經破皮而出……

不是幻覺？不是幻覺？不是幻覺！一千多個日夜裏，無論以怎樣的方式出現在幻象裏的陳琛都不曾給他留下任何痕跡，結痂的傷口、真實的觸感，還有熟悉的陳琛的味道……

顧辰安丟下手裏的牙刷牙杯，沖出衛生間，他只覺得心臟傳來了許久沒有的律動，血液似乎在兇猛的沖擊全身，他甚至絆了一跤，整個人直挺挺的摔到地板上，好在地板上鋪著地毯。這一摔，好似把骨髓、血液、筋骨全都摔出體外，他竟然沒辦法馬上爬起來，嘗試了幾次，顧辰安干脆趴在地毯上嗚咽的哭了出來……

空蕩的香榭一號響徹著顧辰安因為激動、興奮……各種覆雜的情緒而釋放出來的哭聲，而這哭聲裏飽含更多的是喜極而泣，還有委屈……

委屈的是他被拋下太久，久到他已經不知道為什么還活著，喜的是陳琛沒有死，只是躲起來了，他還能再擁有他。

情緒宣洩完，冷不丁的看見床上的骨灰盒，顧辰安又陷入惶恐，他害怕是自己的錯覺，萬一這個傷口是不小心撞到哪裏的呢？這種百感交集、悲喜交加的感覺真的很要命。

胡亂的把臉上擦了下，顧辰安決意去查清楚，當年他懷疑過，卻因為看見骨灰盒而絕望，等他稍微穩定些已經是幾個月后了，后來再去查，卻是沒能查到什么，加之他本身心力交瘁，也就沒放多大精力，只是每天晚上抱著骨灰盒度日，這一抱就是四年……

除夕夜的顧家老宅熱鬧如往昔，顧辰安今天來得有點晚，他沒吃什么東西，只是跟家中幾位長輩敬了酒，便又自己坐到陳琛曾經坐著的那個位置，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冬風有點刺骨頭兒，他緊了緊身上的大衣，這時候顧太太也走了出來，給他帶了條圍巾。

“天冷，大家都在屋裏，你怎么自己一個人坐這？”顧太太幫他把圍巾圍好，她依舊美麗，說話依舊溫柔，只是，顧辰安突然覺得在她柔軟皮囊下，有一顆很硬很硬的心。

“媽，我見到陳琛了！”顧辰安抬頭看著她，他眼裏的試探被掩飾得一干二凈，就在幾個小時前，他去給林昊天家送年貨，在小區樓下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克制住，不去追尋，這幾天他基本上已經查清楚了，那個身影雖然有點遙遠有點陌生，不似后來的陳琛，更像大學時候的陳琛，他有點恍惚，但能肯定，就是陳琛，他用盡所有力氣才沒有追過去，他假意離開，又悄摸摸躲起來看他，陳琛明顯是思念家裏人了，卻沒有上去，最后黯然離開，他離開后，顧辰安才啟程回顧家老宅，所以來得有些晚，凌成江因為第二天要值班，已經早早回去了。

顧辰安覺得，他的老媽跟他愛人都是極度心狠的人，他親媽跟他愛人合起伙來欺騙他，他的親媽甚至可以忍受他這幾年的頹廢而不透露半點，難道看著自己像個傻逼似的抱著一個假的骨灰盒很好玩嗎？

這一分鐘他竟然覺得很委屈，特別委屈，他最愛的兩個人卻是騙他最狠的兩個人。

顧太太有一瞬的驚慌，很快又收拾了干凈，只是這稍縱即逝的表情還是被顧辰安捕捉到了，他想，看來都是真的。

“怎么可能？你在哪看見他的？”顧太太佯裝鎮定，只是背在身后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

顧辰安揚了下唇角，那是一種自嘲：“媽，已經很久沒在你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了！”

“我什么表情？”

“慌張！”

顧太太笑了笑，只是這個笑就像肌肉條件反射，只顯得更加心虛，不待她想好措詞，顧辰安接著說：“正常情況下，你不應該問我在哪裏看見他，而是應該關心我是不是又產生幻覺了，所以，你的潛意識已經出賣你了，你知道陳琛還活著，我有可能真的在哪遇見他了。”

“不是，兒子，你聽我說……”

“你告訴我，起火的前一天晚上你們聊了什么？我真的很后悔啊，客廳的監控為什么沒有收音功能，我后來查過，你其實沒有做得很干凈，是當時的我忽略了……媽，你告訴我，為什么你可以這么狠？為什么？”話裏滿是責問，語氣卻很平靜，顧辰安就像在陳述一般。

顧太太美麗的臉龐有些許凝固，那天晚上陳琛的話她言猶在耳，陳琛說：如果不能離開，他可能真的會死，不是威脅誰，只是他自己太脆弱，是他自己的問題，他已經承受不住顧辰安給的愛，只有他離開了，顧辰安才能回到曾經的顧辰安，他要還一個原本的顧辰安給她！

只是她跟陳琛都低估了顧辰安的執著，都以為時間能治愈所有，卻不想顧辰安固執得如一顆頑石，快四年了，他寧肯抱著一個骨灰盒，也不愿走出心裏的牢籠，她其實知道，早晚有一天他們還是會再相遇，只是，她希望的是，陳琛足夠強大了，能承受顧辰安的愛，又或者，彼此真的都放下了……

今生相見，必有虧欠，也許這是他們之間的相互虧欠吧。她多么希望顧辰安能放下，讓花成花，讓樹成樹，可惜，她等來的是顧辰安的質問，沒有責備，更多的是委屈跟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