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跪在地上的四人, 連同燕貴人在內，聽到德英這個名字，面色皆是一變。

文姬暗道不好, 不由后悔起自己先前的決定。她就不該貪心想拉柳商枝下水，早在發(fā)現(xiàn)德英同姐姐茍合之時就該把德英給殺了。

文姬又想起那天晚上, 她如往常一般去往延趣樓。延趣樓中有湯泉，她每晚都會與姐姐共浴。

這湯泉有很多妙用，而最得力的一回則是先前成功地讓姐姐留在了宮裏。

這個主意是文姬出的，當初得知祁重連當了皇帝時, 文姬便想好了要把姐姐一起帶進宮裏享榮華富貴。姐姐一個人在外面, 她根本不放心。于是才有了送錯人進宮的烏龍事件。

而今日, 文姬卻被燕貴人的婢女落英攔在了湯泉之外。

文姬神色極冷，她已經站在湯泉門口, 眼前是落英諱莫如深的表情, 耳邊是裏頭隱約傳來的難以言喻的聲音, 文姬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簡直怒火攻心, 覺得裏頭的人是好日子過夠了想找死。

文姬推開落英沖進去，迎面撞見了站在湯泉邊穿衣的太監(jiān)德英。

那張臉確實勾人，便是側著身只露出半張臉，都讓文姬都不由楞了一下。

而當?shù)掠⑥D過來之后，文姬清楚看到這太監(jiān)五官的瞬間，整個人遍體生寒。

這是, 這是！

她甚至來不及去訓斥燕貴人, 慌張地跑回了殿中打開床頭的柜子。

數(shù)十個卷軸咕嚕嚕滾出來，她手忙腳亂地從裏面翻找著, 終于找到掛著祁元名牌的畫像。她打開一看，畫上人的臉同她方才見到的太監(jiān)的面容重合在一起, 起碼有八分相像。

文姬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這是誰想讓她們姐妹死啊！

使計的人一定覺得她們不認識祁元，想利用信息差讓她們陷入萬劫不覆。

而那些人沒想到的是，文姬是一個極其謹慎又極其想往上爬的人。

入宮以后，她深感自己同其他貴族出身的小姐差距太大，便一直在不斷地學習。這其中，也包括認識京中各個人物的長相。

文姬唯恐自己會在之后的宴會節(jié)慶上，因為不認識什么王公貴候而鬧出笑話，故而讓人去尋了一系列的畫像，她拿回來同姐姐一起辨認識記。

也是碰巧，畫像中不知為何摻雜了幾張前朝諸位皇子的畫像，其中恰好有祁元。

文姬出于好奇，打開看了一眼，但因為沒有識記的必要，她并未拿給燕貴人看，陰差陽錯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文姬當即去找燕貴人，想讓她將德英這個禍患給殺了，可燕貴人卻像是早知道她想說什么一般，冷冷拒絕。燕貴人如同是個嘗到甜頭的叛逆孩子，說什么都不再聽文姬的。她想要放肆地玩一回，這宮裏太磨人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也不想斗了，只想尋個快活日子。

姐妹倆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文姬也沒有來得及把事情告訴燕貴人，就暗中派人去查。調查后，文姬猜到這是有人要拿這個太監(jiān)害柳商枝，然后嫁禍到她們身上。

文姬左思右想，覺得這個太監(jiān)確實是適合用來對付柳商枝的一把利器。她有些不舍放棄，為今之計，是只要讓幕后真兇嫁禍失敗，她們便可坐享漁翁之利。

文姬做好了反擊的對策，在她的計劃裏，最后被人看到的畫面，應當是衣衫凌亂的柳商枝同精盡人亡的德英躺在一起。這般德英也就沒有機會能將他同燕貴人的事情說出來。

可誰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后。皆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螳螂與黃雀未想到金蟬早已脫殼，眼前留下的不過是一個空殼。真正的蟬，早已化作捕手在背后盯著她們。

如今姐姐遭逢大難，德英亦未死被抓，文姬只覺得自己的腦袋一陣一陣的疼。怎么辦，她現(xiàn)在到底應該怎么辦，如何才能脫身，她要…舍棄掉姐姐嗎？

那邊太監(jiān)德英已經被人押了上來，他應當是趁著夜色想從宮中的河道游到外面。此刻衣衫不整，身上全是水漬，頭發(fā)濕噠噠貼在頭上，讓他的五官更加清晰地突顯了出來。

不怪她們要費盡心思拿此人做文章，確實是像。連柳商枝與祁重連見了，都不由得要怔楞一下。

柳商枝覺得此人當是家境貧寒，也不知她們是從哪裏找出來的。因為若為富貴人家的公子，怕是早就要傳出來跟太子長得像。

祁元從前如果見到德英，一定會想辦法把德英弄死。祁元便是這樣的性子，他不許任何人染指他的東西，更何況是他自己的臉。

兜兜轉轉，這個叫德英的太監(jiān)還是因為這張臉招來了殺身之禍。

祁重連轉過頭，見柳商枝一直盯著那太監(jiān)看，神色當即就不虞起來。

“好看嗎。”

皇帝冷冷一聲質問，讓所有人都從被那張臉的驚訝中回過了神。她們心虛慌亂時，卻見圣上正半瞇著眼審視著坐在他左側方的柳貴姬，這話也不是對她們說的，一時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失落。

柳商枝轉過頭，對上皇帝的目光，回道：“嬪妾只是覺得訝異。”她說完，又忍不住低低反駁，“你不也被看出神了嗎。”

祁t重連瞪她一眼，決定之后再收拾她。

他看向凍得渾身發(fā)抖的太監(jiān)德英，那人雖長得像祁元，卻沒有那分皇室浸潤出來的氣度。但他也不是凡人，此刻落到如此境地，在皇帝的逼視之下，還能勉力保持著面容平靜，跪地叩首道：“草民張德英參見皇上。”

這句話讓祁重連眉梢微挑：“她們都叫你太監(jiān)德英，你為何如此自稱。”

“草民本以為今日便可徹底脫離噩夢，回到從前那般的正常生活，可惜…”

張德英無力地扯了扯唇角，他面色蒼白，看起來已經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兩行清淚順著他瘦削的臉頰滑下。“入宮為閹人非草民所愿，是陸家，陸家拿草民全家人的性命相威脅！草民知道自己犯下大罪，但請皇上在殺草民之前，將陸家那群草菅人命的狂徒拿下！”

他說著用頭砰砰磕向地面，聲音響得駭人。

祁重連聽他說完，問道：“你犯了什么罪。”

聞言，文姬倏地抓緊了燕貴人的手，繃緊了身子，表情像極了那上了刑場，等待劊子手落下刀刃的死囚。

張德英看向座上的柳商枝：“陸家…費盡力氣讓奴才進宮，就是為了陷害柳貴姬，奴才不想這么做，奴才不想死。”

“所以你就跑了？”祁重連道，“你跑了，燕貴人為何會出現(xiàn)在那間房中。朕聽聞，你此前一直是在延慶殿伺候燕貴人，燕貴人可否也參與進此事。”

張德英神色一僵，額上有冷汗滴落。他此前以為皇帝已經把事情都查清楚了，與后宮妃嬪有染，他這個奸夫必死無疑，故而心存死志。可如今聽皇帝的意思，是還不知道？

他不由側目看向一旁的燕貴人和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