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大道萬千,道道不同,各有機緣。入魔之道,更是詭變萬千,各有說法。其中一道喚作“去執”,講的是要入魔之人親自除去自己入魔前最放不下的東西。譬如前朝有一書生屢試不中,心中執念便是科考,后來他無意間踏入魔道,修為有成后第一件事便是屠盡當年赴京考生與考官,徹底地毀了那年科考。
而今,白蕭奕卻同是由這“去執”一道入魔。
他自然清楚自己最后放不下的是誰,更不愿傷了他,權衡之下索性選擇了忘卻。人有三魂七魄,抽調靈魄中關于一個人的記憶雖然有些痛,但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難的事。
然而忘記并非放下,執念終成執念。
九重殿上,空曠恢弘一如往日,當年離九重喜靜,如今新繼任的魔皇也不愛喧鬧。
他走在空無一人的大殿之中,繁覆華麗的黑色王袍下擺拖在冰冷光潔的黑石地板之上,后面跟著同樣沈默而恭敬的九重殿總管。魔道強者為尊,自七千年前天余魔死后終于又有新任魔皇誕生,這是他們所有人的幸事,不會有人在意這個人是誰,是不是在不久前手刃魔宮宮主重九離。
“這是什么?”他的腳步突然頓住了,看向懸在一面側壁上的鏡子,自到來這裏后從未流露出表情的臉上難得現出幾分惘然之色。那鏡子做工古樸精致,上面傳來隱隱的神氣威壓。
“稟告尊上,這是神器全世鏡,當年重九離為收集四方之氣而取回的。”身后總管答道。
“這樣。”他點點頭,古籍記載神器全世鏡可窺破人心中最深隱秘,他倒是不知道,自己會從中看到些什么。
不過他也不好奇,由仙入魔尚能淡然處之,活了一萬余年一直是順勢而為,順天而行,他人眼中的精彩和波瀾于自己看來其實是索然無味,白蕭奕自己都不覺得,還有什么事能被他放在心底,教這鏡子瞧出來。
轉身欲走,卻在此時異變突生。金光從全世鏡上層層蕩開,原本平靜的鏡面如水一般蕩開層層漣漪,又逐漸恢覆平靜。
白蕭奕停住腳步,微感詫異地轉過身來。鏡面中出現了一個淡如煙的身影,又很快散去。月色、垂柳、遠處的燈火、近處的斷橋,分明陌生的景色瞧起來又有幾分熟悉,不待他細想鏡中景色已經再次變幻,竟是他無比熟悉的紫元山紫峰。斷崖處一白衣人靜靜將手中劍插入土中,看背影這人居然就是自己。
他怎么不記得這回事……白蕭奕攏了攏眉,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袖中,才驀然想起一個問題——他的劍呢,千念陪他幾千年,就算自己入了魔也不該把劍棄之不顧。
白蕭奕抿起了唇,神色也越發冷淡嚴肅起來。太不尋常了,一定有哪裏不對。
總管感受到魔皇周身氣勢突然變得更加冷冽,卻不知原由,只能深深低下頭,努力減少自身存在感。
“永生唯有,為爾入魔”,八個有力的紅色血字漸漸出現在鏡面右側,同時鏡中的白蕭奕緩緩回過身來,望著白居方向輕輕吐出兩個無比輕柔的字——
“晗兒……”鏡前的白蕭奕笑了下,低聲喃喃出同樣的字節。
他留給他的是“愛徒不有,唯留千念”,可心中真正想的卻是“永生唯有,為爾入魔”。那時故作的放下甚至騙過了自己,卻終究瞞不過心。天余魔臨死前用自己生命為咒,埋下了咒他入魔的種子,是為報覆;重九離死時同樣以自己生命為代價,催生這顆種子發芽生長,是為設計這仙道第一人入魔,以漲魔勢;他自己卻清楚,真正讓這種子結出果的是什么。
他終究忘不了他。
九重殿總管望著魔皇臉上突然綻開的笑容驚駭莫名,卻還是一動不敢動,深深把頭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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