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晗睜開眼,還是在他熟悉的單人床上。清朗后來更新了一個“保護功能”,就是說如果檢測到玩家在游戲中過于疲憊或者精神不穩定，就會自動保護玩家下線。想來他在種山情緒是不怎么穩定的,所以才會自動下線。

季晗拿起手機看了看，此時是早晨八點,有一條未讀短信,名字依稀很熟悉，回憶了一下好像是當年程老那門課的助教師兄。對方說有事拜托他，希望他方便時給對方回個電話。

程老想見見他,雖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兩人關系也并不親近，說起來季晗只不過是程老某個學期某節大課學生中的200+之一,但畢竟是教過自己的老師，季晗還是一口答應了。

和助教師兄約的校門口見，助教兄帶著他一路倒地鐵到了程老所在的醫院。早有耳聞程老年紀大了身體不太好，卻沒想到過這么嚴重。

見了季晗程老笑笑，感謝了助教兄辛苦一遭就讓他離開了，病房裏只剩下老小二人。

“麻煩你過來一趟，”老人溫和道，“我想給你講講我的故事。”

季晗自然洗耳恭聽。

大約三十多年前，程思遠老先生還不過是一位海外學成剛剛歸國的青年才俊，被安排到紫汀任教，同時繼續科研工作。

剛安定下來就接到任務，讓他設計一個關于統計的程序。這對于當時的程思遠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很快便完成任務。出于一貫的謹慎他做出原版后做了兩個備份，備份一作為成果上交，備份二就放在學校一臺閑置的機子裏。可沒想到備份二的一個片段卻發生了變異，就像傳染病一樣，整個數據群都在迅速膨脹，甚至是超指數增長，由于當時硬件條件還很差，所以抑制了其發展，但儲存備份二的機子也整個陷入了癱瘓。

按道理把它當做一個事故處理掉就好，但程思遠并沒有這樣做，它對這個異變的程式群進行了研究，發現其變異擴張其實遵循著及其精妙的數理原理和自然法則。因而在硬件技術取得長足進步后不斷給備份二更新最新最好的運算資源并對其不斷研究，甚至做了許多交叉研究。

在某次連續四天三夜做一項共振研究以希望找到最初變異的片段時，程思遠突然睡著了，就像意識沈入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就是后來的清朗，唯一陪伴他的是自己手中用來尋找判斷最初變異的電子手環。

一開始程思遠以為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超科學的事情，后來經過一段時間的生活和暗地裏的研究分析，他得出了一個大膽的結論：他現在所在的世界就是備份二自主擴展后構建的世界，通過實驗室裏某種儀器的輔助，由于長時間的接觸，他和這個程式群實現了同頻，因而精神得以進入。他的手環能夠出現應該也是因為它發出的頻率或波動被程式群接受，因而在其中出現了虛化的存在。

程思遠一邊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繼續研究這個世界，一邊尋找最初變異，一邊學著像一個清朗中的普通人一樣生活，甚至陰差陽錯成為了一名靈輝閣弟子，并與千秋臺銅雀仙子錦瑟相識并相愛，最后在一場與魔修的遭遇戰中為保護愛人而死。程思遠死后就回到了現實世界，原來他不過睡了一天兩夜，他的同事和學生都以為他只是太累了才會這樣，并沒放在心上。而當初在清朗裏程思遠曾和錦瑟提過自己的來歷，程思遠死后錦瑟查閱了許多古籍，結合落星谷的預言，她才最終做出成為接引的決定。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一次經歷讓程思遠開始從一種哲學的高度來認識這段程序，或者說這個世界。無疑它原本僅僅是一個普通的人的造物，可由于一次變異它自成了一個世界，裏面的生命有血有肉，甚至這個世界裏還有他的愛人，他無法再把他們僅僅當做冷冰冰的數據。

程思遠開始對其投入了無比的研究熱情，很多同事對此隱有微詞，甚至幾個他帶的研究生都因為看不到研究這一東西的意義而改投他門。如果不是程思遠學術能力過硬，其他方面卓有建樹奠定下堅實地位，恐怕受到的阻力還會更大。

小程漸漸變成了老程，程先生終于摸索出可行的穩定接入方案。然而這些年他的個人資源幾乎都投入到這項研究之中，繼續下去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更讓他不安的是長時間的作息不規律及身體的超負荷運轉讓他的健康狀況每況愈下，他怕等他死后，其他人會像處理垃圾一樣處理這堆極其占地方又極其沒用的程序。

程老又做出一個重要的決定，開放清朗，依靠商業化或從中得利的大眾的力量反保護清朗。沒有人知道，當他開始著手立項的時候，就已經籌劃了如此長遠的計劃。于是就有了幾年后橫空出世的《清朗世界》。

“我現在就不會做這么麻煩的事啦，”說這話時程老莞爾一笑，“我現在才明白，其實像清朗程序這種東西就像空氣一樣，是消滅不掉的。人類發展到今天，已經創造出了許許多多超出意外的東西，許多憑人力去除不了的東西。即使清朗總部被燒了，那個世界和我愛的人、你愛的人還是會好好的。”

季晗被那句“你愛的人”驚得瞠目結舌：“程老師，您……”

“問我怎么知道？”程老呵呵一笑，“愛可以為作偽，情可以為假，但誠不同，老頭子看得出，你以誠待他。說起來還要感謝你，我才能找機會判斷出最初變異的那個片段就是你身邊那人。”

季晗臨走前程老道：“它是人創造的，可是在被創造出的那一刻起，就獨立于人類之外，它有自己的偶然、機緣、解釋與法則。聽上去是不是有點想馬哲？”

“我最遺憾的就是再看不到她。小子你比我幸運多了。”程老道，悵然若失。季晗隱約聽戴尹提過清朗的總開發人程老自己卻總也連不進游戲，每次只能略施手段借別人的號上一下，還不能超過半分鐘。如今想來大概是那次偶然連入又死亡登出時造成了未知的意外，在想到他和錦瑟的故事，更令人不勝唏噓。

回去的路上季晗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的一部外國片，具體內容都忘了，但裏面有兩個鏡頭一直沒忘：一是男主開自己的保險柜，他的保險柜中住了一群小人，他們把這個柜子作為自己的整個世界；二是片尾，男主打開了一扇門，門外是無數奇形怪狀的生物，而和他們這扇門并列的還有無數扇一模一樣的門，在那些生物看來，男主他們本身也是一群保險柜中人。

再聽到關于程老的消息已經是三個月后，暑假的當口，一則訃告，一則在學校舉行追悼會的通知。

追悼會那天季晗特意趕去了，參加的人多是學校教職工和程老教過的學生，望著老人和藹依舊的黑白照，季晗恍然地想，那天，老人是想把清朗游戲的真正來由告訴他吧，告訴一個同樣并不把清朗當做簡單的程序產物的人，同樣為那些程序生命付出感情的人。這樣他走了之后，至少世上還有一人知道這一切的來歷。

一些媒體也簡單報道了程老逝世的消息，大多數看到的人或許并不會往心裏去，直到看到老人履歷中“清朗總設計師”一條時才會驚嘆，這個老頭真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