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纓不敢回答他的話，只是沈默著。
世事無常，她已不再是初回長安時的無知少女，除去馬，這世間還有太多的事需要思量，讓她想不明白、看不通透。
恰似這次入獄，或許誰都無法知道真兇是誰，但只要坐在衙門裏的人愿意，誰都可以是兇手。
九方纓知道自己就是這樣進來的?；蛟S，原本攤上了廄馬瘋癲一事的馮繼，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從監牢脫身的吧。
她淡淡地看著一門之隔外的商人，心裏卻有些忐忑，憑過去打交道的經歷，這人氣量狹窄更兼睚眥必報，這次去而覆返特意來到她面前，怕是不會善了……
“好，也不賣關子了。”馮繼隨意撫了撫鬢角，笑容也慢慢收了起來，往四面掃視一圈，重新看向九方纓的目光透出有些玩味，“此間并非寶地，但你必不會在此長留；待重獲自由，便到東市‘率然居’相見，到時若再有疑惑，我自會相告?！?
他的語氣篤定得仿佛九方纓半個時辰后便會出獄，但站在不遠處的衙差們卻什么都沒聽到似的，有人還打了個哈欠揉揉眼睛，全然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九方纓的心裏越發冷靜下來，雖然吃不準馮繼意欲何為，但情勢如此，面對商人的虎視眈眈，她勉強點下了頭。
爾后的事情當真應驗了馮繼所說，不僅霍嬗出面作保，細君也親自拖著病體前來相救，令九方纓動容不已。
可一旦想起那一夜，彌漫著霉味和腥臭的監牢裏那段莫名的對話，九方纓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去一探究竟。
“率然居”是東市一間熱鬧的酒館，比起文朝云開的無名酒館，生意自然好得無可比擬，似乎是才更換不久的門檻上已經留下了累累的痕跡。
九方纓第一次來到這種地方，看著穿梭在雕欄畫棟中的來往人群，她心中一陣犯怵，咬咬牙暗中給自己打了氣，才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喲，這位公子看著面生，要點什么？”跑堂的過來殷勤地問。
九方纓面皮沒來由發麻，囁嚅道：“在……在下求見馮老板?！?
跑堂的漢子約莫三十來歲，聞言笑容一斂，上下將她打量一番，口氣也有些生硬了，“公子如何稱呼？”
“……小姓薛。”九方纓繼續道。
跑堂的馬上掉頭跑得沒了影子，動作之利落，驚得九方纓在原地呆楞片刻，等回過神來不免好笑，分明是馮繼邀約在前，他竟不提前給手下打個招呼么？
昨夜心事重重睡得不大安穩，九方纓這時感到一絲體乏，隨意在一張桌子邊坐下。
許是因為方才那跑堂已經交代過，一時間倒沒人來招呼她，九方纓也樂得自在，索性開始觀察起了這間“率然居”。
因地處東市最佳地段，“率然居”的客源自然不愁。自外面便能看到店裏分為三層，明亮的后門連通著庭院，興之所至便能乘興到院中漫步。
九方纓收回視線，轉而專註地看著那些騎馬而來的客人，不消片刻便暗自咋舌——這些人想必不是一般人，坐騎都并非凡品。
客人們在門前下馬，便交由手下的小廝或是店裏的伙計把馬拴在門外。
盡管多是河曲馬、浩門馬之流，但見它們睜著溜圓的大眼睛往四面看著，尾巴連甩，個個都神氣十足，不時張嘴打個哈哈，口齒看起來倒是年紀不大又活力非凡。
九方纓饒有興趣地打量它們，這些馬雖非極為名貴的品種，但看得出主人們用心并不算少，都養得很好，如此下來，單論毛色外形就已經勝出不少馬匹一籌，極為值得。
看著這些馬，九方纓忽然想到已經失蹤的解厄，心裏不由一陣難受，那些在她家裏瘋狂“搜查”過的人，難道就是他們把可憐的解厄帶走的嗎？可這又是為了什么？
“薛公子，馮老板有請，隨小的往這邊走。”身后響起方才跑堂的聲音，九方纓如蒙大赦，立即起身轉回去，感激地向一抱拳，“有勞。”
二人終于一前一后去了。
二樓拐角處的雅間裏，原本微敞的窗這時才緩緩關上，掩住了其后一雙機敏而充滿懷疑的眼睛；又過了片刻，才接著傳來木栓子輕輕掛上的聲音。
“相識之人？”提問的聲音略顯渾厚滄桑，但不失活力。
“數面之緣，絕非奸佞。只是……”答話者有些遲疑，聽起來年歲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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