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然不是第一次來到審訊室，嚴(yán)格來說，她六年前的一小段實習(xí)經(jīng)歷、六年后的半個多月適應(yīng)期，她都是在這樣布局的房間裏度過的，這裏可以說是她在市局裏除了辦公室和解剖室外的第三個家。

但在這個房間裏看到中間空缺那六年裏無數(shù)次常駐夢中的這張臉，蘇然一時之間還是會有些許恍然。

“bloody mary，好久不見啊?！?

仍舊是那個似笑非笑的腔調(diào)，蘇然靜靜地坐在了艾家宇對面翹起了二郎腿，像極了以前兩人私下裏最日常的相處狀態(tài)——如果不是因為一人身著囚服而一人警裝加身的話，曾在艾家宇手下干活的人都要以為兩人下一秒就要開始討論起販毒的事宜了。

“好久不見，gin fizz——但其實比起這個名字，我更喜歡叫你艾家宇?！悴挥X得這個名字，更加清楚地說明了如今咱倆的立場么？”蘇然嘴角揉開一片笑意，把剛才從白孤裏那順走的一包煙丟給了艾家宇。

艾家宇今年四十五六歲，早年喪父喪母、青年無妻無子、中年鋃鐺入獄、晚年……他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有晚年了。

他依舊是蘇然六年裏貫見的那個打扮，一頭中長發(fā)扎成一個半丸子頭，他不近視不戴眼鏡，卻總能給人一種儒雅斯文的感覺，但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這人沈穩(wěn)溫文的皮囊下面隱藏著多么冷血無情的靈魂。

艾家宇嗓音很沈，一聽就是多年的老煙槍，但他接過了煙卻沒抽，只是叼在指尖細(xì)細(xì)地摩挲：“煙是好煙，只不過你知道的，我這人一向紳士，從不在女士面前吸煙，何況是這么漂亮的女士。”

單面鏡后面隨同蘇然過來的松鼠雞皮疙瘩起了一身，自來熟地跟這裏的警員吐槽道：“這艾家宇也太那啥了吧……”

小警員也很無語：“就是啊，當(dāng)眾跟蘇隊耍流氓，這蘇隊也不翻臉？忍得了？”

蘇然當(dāng)然忍得了，她研究了艾家宇六年，心知肚明艾家宇每一種表現(xiàn)下寫著的是什么情緒，于是她也只是慢慢跟艾家宇磨，從善如流地跟艾家宇伸出手：“那就別浪費，還給我吧，這是我下屬的煙，我還得還回去呢?！?

松鼠和其他警員：“……你蘇隊果然是你蘇隊哈?！?

艾家宇沒還煙，只是盯著蘇然伸出的手腕細(xì)細(xì)地看，眸中隱隱流露出絲絲血腥氣：“你就這么輕而易舉地把脆弱的動脈暴露在一個殺人如麻的罪犯面前，是不是太不珍惜生命了一些？”

松鼠和其他警員：“……”

蘇然渾不在意地收回了手：“我要是珍惜生命的話，就不會去你那臥底六年，而不是申請待在局裏做個內(nèi)勤小女警了?！?

艾家宇眼中沈著的猩紅絲毫未減，而是不加絲毫掩飾地望向蘇然——或者說，是望向她肩上的那枚四角星花：“聽你這么說，看來現(xiàn)在你又當(dāng)成了大老板？果然啊，我一直堅信我的眼光差不到哪兒去，你果然到了哪兒都能混的如魚得水啊。說起來還沒問過，你真名是什么？總不會真是你口中的漆然吧？”

“大老板不至于，就是個打工人罷了，空州市局刑偵大隊一隊隊長蘇然?！冶久刑K然。”蘇然分毫不慌地直視著艾家宇，直線忽視了通訊器裏松鼠那邊的阻止。

艾家宇危險地笑著：“好名字，我會記得的?！?

蘇然自然地迎上去：“隨便你吧，反正你也沒機會把這名字帶出去了。”

“其實我本來沒真的懷疑你，只是有了點苗頭，于是就想著把你支開，事情結(jié)束之后我再慢慢審你，可惜沒機會了?！卑矣羁雌饋砗孟裾娴暮芸上В骸拔以缇驼f過，女人太聰明不好，有你一個就夠了，再多就壞事了?！刹?，就你一個，就把我半生的積業(yè)都?xì)Я恕！?

蘇然也笑：“可是真的要重來一次的話，即便知道冒險，你還是不會放棄漆然所能帶給你的顯見利益不是么？”

“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bloody mary，永遠那么懂我，怪不得到哪都是顆耀眼的寶石。”

艾家宇在那邊笑得很暢快，蘇然卻只是默默看著他，對他語氣裏暗藏的諷刺恍若未聞。

“不過那天你到底是怎么突然懷疑到我身上的？我記得我應(yīng)該沒留下什么破綻?！碧K然還是忍不住問。

艾家宇明白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有自己知道，于是笑了笑，恢覆了在其他警官面前守口如瓶只會繞圈圈的不配合模樣：“你這么聰明，自己猜?。俊?

“不會是你埋在警方裏的臥底，我自認(rèn)為我掩藏得不錯，除了兩年前的事情之外我?guī)缀鯖]有露出過任何破綻，你埋在警方裏的臥底我都發(fā)給了上頭，雖然不會打草驚蛇地將釘子挨個拔掉，但他們也不可能不提防。就算真有我沒調(diào)查出的漏網(wǎng)之魚，你的反應(yīng)也不該只是懷疑我，而是直接永絕后患?！?

“繼續(xù)說。”艾家宇開始感興趣了。

“所以你其實并不肯定，或者說，你電話那頭的人也并不肯定，只是懷疑。所以你在抓捕現(xiàn)場故意丟進火海裏銷毀的手機通話記錄存著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蘇然盯著艾家宇的眼睛，明明是靜到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是大動靜的審訊室裏，卻仿佛劍拔弩張得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