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女兒以前吃這一套,他就以為時家人都吃,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殊不知,閨女喜歡他,所以他怎樣都行。換了其他人,并不那么管用。
出于老父親的慈愛之心,還是將兒子解救了出來,將戰火引到自己身上。
“君上,草民原本想今日回田莊,知曉您要來,特意等了一日。讓小廚房準備了這桌佳肴,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隨即又給兒子使了個眼色,示意長子坐好。
“有勞叔父費心。”周文泰沒動筷子,還是問了出來:
“箏箏在府上是嗎?”
時知節不敢隱瞞:“是。但小女性子倔強,君上最是知曉。她不愿意參與家宴,我請過了,她不來。也只能由著她性子。但君上想見她,擇日老夫一定再嚴加管教、多勸勸,不讓她忤逆君上。”
“不用了。”周文泰給了特赦。
很想說一句‘待會兒我去看她’,可不知為何,突然就少了勇氣。
從前說句話都是奢侈,現在可以同她促膝長談了,她卻不肯再給個眼色。
“謝君上,實在不行,君上親自管教吧。老夫雖是心疼,可草民也不能犯上作亂。只是,老夫還是想替小女求個恩典。”時知節從不邀功,尤其吃過虧,只將自己身段放得很低。
“不論怎樣,她是前朝余孽,可也斬殺前朝余黨有功。還請君上格外開恩,勿要為難她。”
“若你不說,我會怎樣呢?將她囚禁深宮么?你說了,我就得賣給你這個面子么?”周文泰忽然覺著,時府讓他陌生。
“無關君上,是臣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主要是箏兒成婚前,妹夫瞧著也很好。哪知小妹嫁給他后,把什么苦都吃了。”時克然不敢繼續說下去,但曲中意,眾人皆知。
“箏箏有功,我的確該褒獎。可我不配。在她面前,我不想展現出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態,我都靠她施舍。”周文泰不知該如何向幾個做保,說自己不會重蹈前朝余孽覆轍。
“不瞞叔父,我此番過來,就是懇請她隨我一并入宮的。至于往后,她愿意給我一個名分,我會給她一場風風光光的婚禮,哪怕是二嫁。若她不愿,只在宮裏陪我就是。”
時知節一直低著頭,斟酌措辭,思來想去,都說不出口。
為了閨女,還是把心一橫:“君上,小女說,她與你再無可能了。還請君上另擇良妻,白首偕老。”
“是。小妹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什么德行,我最知曉。她做不了一國之后,也不能母儀天下。她那個脾氣沒人受得了,且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時克然沒讓爹爹自己撞刀口,也跟著補了句:
“不是我危言聳聽,看她前一段姻緣就知道了。最后落得個殺夫的結局,這等利器,怎敢放出去,再害人?尤其還是害君上。”
周文泰在這接二連三受打擊,本就失意,想不到還有最后重創。
不知戒酒有幾年了,再度破了例,端起桌上的酒盅,便飲了一口。
自言自語道:“我知道了,是你們沒看中我。原來,我是什么很爛的人嗎?”
“不不不,君上這樣說,時府不寧。君上蕩平四海,志在八荒,風流倜儻,俊美無儔。從前便有無數女子自薦枕席,如今順承天意,后宮佳麗三千,無數美人婉轉承歡,都等著君上賞玩。”時克然一堆溢美之詞,如同從兜裏掏出來的一樣。
奉承過后,又開始自貶:“而小妹已嫁過人,既無貞潔。小產過后,郎中診脈,再無誕下子嗣可能。已過了及笄之年,很快便是徐娘半老,姿色不覆。且不賢、不德、不馴服、不能換位思考、不善解人意、不聰……她身上沒有一點優點,實在德不配位。進宮當個宮娥,都嫌她笨手笨腳,又怎配充盈君上的后宮?”
“她與我同生共死、風雨同舟,為什么不說呢?以后,我不想再從任何人嘴裏,聽見貶低她的話。只是我想知道,你前面扯出來一堆關于我的話,是你自己這樣想,還是她也這樣想?”周文泰問。
這倒是將時克然問住了,到底是說他風流倜儻,還是說他后宮佳麗三千。
只能實話實說:“這是我的想法,至于小妹如何想,我亦不知。我們只能竭盡所能的去愛護她。”
“是。時家對君上只有信任和忠心,我自然愿意讓女兒青云直上,交到君上手中,也相信您能照顧好她。只是……”時知節也不想再受他盤問了,哪怕實話傷人,我還是說了實話。
“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君上往后鵬程萬裏,一鳴驚人,也實在不必憐惜一棄婦。由著她的性子,也請君上放下執念。祝君上得遇良人,琴瑟和鳴,子孫滿堂。”
“叔父,你在騙我,我也知道。既如你所說,我后宮美人無數,你還說敢把她交給我,這話你自己信嗎?”周文泰把玩著手中的酒盞,任由喉間涌起辛辣的苦澀。目光也從迷離渙散,漸漸變得冰冷絕望。
時克然與他并肩作戰數年,深知這是野獸狩獵前夕的神情,再度替時家捏了一把汗。
“君上,說實話,是小妹嫁給你,不是我嫁給你。所以不管我們如何看待你,并沒有太大意義。她覺得你無可救藥,可她愿意,我們只能盡量幫她。她覺得你世無雙,可她避之不及,我們也不能強求。”
時知節脧了兒子一眼,這不是明顯將小妹賣了出去?
可此刻,不推卸責任,也實在攬不過來這個責任。
周文泰端著酒盅,走到時知節跟前,跪坐在他身邊。
此刻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
“父親,你要幫我,你要救我。不然……”他說著話,便開始哽咽。
“我要如何?我打下這江山就是為了她,她不理我,我怎么活?我哪裏做的不好,我可以改。我哪裏做錯了,你們要告訴我,我不是這樣無可救藥。父親,這江山我不要了,我可以給她,讓她做女王。”
“君上,這話你今日說了,就散了。時府不會傳出去,往后,你也切莫要再說了。”時知節道。
心底卻在為難,再去勸女兒,就再沒有這個女兒了。等于攆她出相府一樣。
可他看著長大的少年,低下桀驁的頭,在自己面前哭,他于心何忍?
“我父親不在了,沒人幫我提親。她現在連見我一面都不肯。我不舍得對她用強,父親,我這幾日一直寢食難安。我……”周文泰又開始斷斷續續,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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