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石亭風(fēng)波起

昆山玉碎辱人根骨, 男子受孕有逆陰陽。

柳柒打從一開始便沒想過要留下腹中的孩子——

七歲那年，他拜在紫薇谷天機(jī)先生門下習(xí)武強(qiáng)身，次年結(jié)識了同樣慕名前來拜師學(xué)藝的金陵云家的小公子云時卿。

天機(jī)先生刀劍雙絕, 見他二人天資聰穎, 便分別授予了刀法劍術(shù)。

紫薇谷中還有一位博古通今的洛先生, 在谷中習(xí)武這些年, 便是由洛先生授他二人詩書。

離谷之前，師父曾對柳柒千叮萬囑，道是江湖人心險惡, 莫要輕易向別人展露自身的本領(lǐng)。洛先生也希望他們能過得平淡, 不與人計較名利得失, 更不要輕易涉入官場。

許是年少氣盛，素來愛爭強(qiáng)好勝的兩位少年為了在文章上決個勝負(fù), 罔顧先生的話相約解試一較高低。由于兩人所作文章出類拔萃，考官難以抉擇, 最后在從考官的提議之下?lián)駬P州知府柳笏之子為解元、金陵通判云睿之子為亞元。

三年后，兩人入京參加大考, 殿試時天子破例欽點了他二人為狀元郎，空前絕后，人盡傳頌。

然而就在入仕的第三年，兩人誤陷了黨政之爭, 云時卿被迫入獄, 飽受牢獄之苦, 后來雖翻了案, 可他卻與柳柒分道揚鑣, 自此形同陌路。

不久前在邛崍雪山時, 柳柒本以為遠(yuǎn)離朝堂紛爭后他們之間能找回幾分同門情誼, 豈料所謂的“刀劍合璧”也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眼下心緒煩悶，他便取出紙筆抄寫經(jīng)文平心靜氣，可是抄了半晌也未見半分成效，反而愈發(fā)煩躁。

更漏緩緩流逝，柳柒無法靜心，索性放下筆毫去浴房泡了會兒熱湯。

硫磺熱浴甚是解乏，經(jīng)文難平覆的躁郁均在此刻得以緩解，他斜倚在池壁上，雙睫被水汽浸染，連目光都透出一股子疏懶之意。耳畔是溫泉活水從竹槽裏潺潺淌洩的聲音，漸漸催人入睡。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極細(xì)微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柳柒微蹙著眉，自睡夢中睜開了眼。

浴房的門窗緊閉著，池邊紗幔無風(fēng)自動。

那人抬手撩開一葉輕紗，踩著鋪有細(xì)白羊絨地氈的大理石階徐徐而上。

至浴池時，他曲膝蹲下，與倚在池壁的丞相大人四目相接。

活水源源不絕地註入池中，水紋微漾，輕而緩地?fù)釗粼诹獾男厍埃莾擅渡形淳`放的梅朵兒被熱水一下接一下地浸沖，色澤靡艷，煞是魅惑。

云時卿不發(fā)一語地凝視著池中人，眸色深深，宛如幽潭。

柳柒輕啟唇，嗓音帶著初醒時的喑啞：“你來此作甚？”

“不是大人叫我過來的嗎？”云時卿淡淡一笑，“還未及酉時大人就已沐浴，可是要下官侍寢？”

柳柒自詡教養(yǎng)極好，可每次面對云時卿時就情不自禁地生氣，眼下亦如是：“出去。”

云時卿這一次竟出乎意料地聽話，起身走下石階，在不遠(yuǎn)處的方桌前坐定。

桌上有一壺沖好的熱茶，他自斟一杯飲下。正這時，水聲“嘩啦”響起，云時卿側(cè)眸瞧去，輕紗后的浴池旁立著一道頎長光潔的身影，烏發(fā)濕淋淋地自柳柒的背脊垂洩而下，水珠成串滴濺在腰眼裏，將嵌進(jìn)皮膚上的那朵紅梅胎記澆得活色生香，靡麗動人。

柳柒有一副絕佳的好皮囊，本該勁窄柔韌的腰身因近段時間的孕癥折磨而略顯瘦薄，雙腿修長勻稱，渾身肌膚宛若凝脂，絲毫不輸給女子。

浴房窗葉雖緊閉著，可璀璨如金的日光還是朦朦朧朧照了進(jìn)來，似金芒灑在他的身上。

云時卿下頜微動，喉間炙澀干涸，如被烈火焚燒。

他又斟了一杯熱茶飲下，直到對方擦凈水漬披上了衣衫，喉嚨裏的熾熱感適才消散。

柳柒只穿了件白色的綢制道袍，赤腳踩著細(xì)白羊絨地氈款步走來。云時卿目光游移，在他的腹部看了兩眼，而后笑道：“今日承蒙大人召見，下官有幸光明正大進(jìn)入了左相府，不知大人召見下官所為何事？”

柳柒道：“去后花園的石亭裏等我。”

云時卿沒有動身，而是斟一杯熱茶遞與他：“屋裏涼，大人剛出了浴，還是盡快把衣服穿上罷。”

柳柒沒有接茶，轉(zhuǎn)而走向衣桁，取下一件墨藍(lán)色圓領(lǐng)袍仔細(xì)穿上。

他在家時雖穿得隨意，可自幼便錦衣玉食的公子哥對吃穿用度都極為挑剔，饒是常服也俱是由綾羅綢緞裁制而成，臨安府的桑蠶絲、金陵城的紡布、蘇州府的刺繡，無不是柳柒的心頭好。

他喜鶴愛梅，衣衫上總能瞧見這兩樣繡品，端的是氣度翩翩，滿目風(fēng)流。

正當(dāng)他裹纏束帶時，一雙溫暖有力的手覆上他的腰，掌心系帶被輕輕勾了去，繞了兩圈后緊緊實實地在后腰扎成了結(jié)。

“一看大人平日就是被伺候慣了，竟連腰帶都系不好。”云時卿一邊打趣，一邊將殘存有水氣的頭發(fā)撥至肩側(cè)，替他仔細(xì)整理肩胛的衣料，“大人怎么想起穿這件衣服了？”

這件墨藍(lán)色繡鶴錦袍是云時卿的母親郭氏親手為柳柒縫制，當(dāng)年兩人高中狀元時，郭氏特意為兒子和柳柒各縫制了一套錦袍，寓意玄鶴凌空、青云直上。

柳柒初時特別珍惜此衣，極少穿在身上，后來與云時卿分道揚鑣后更是將其壓在箱底，已有幾年不曾拿出來了。

“前些天柳逢清理衣櫥時正好瞧見了，我本想讓他扔掉，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可惜，便讓下人漿洗了。”柳柒從衣桁上取下一枚玉佩掛在腰間，又道，“后來試了一試，頗為舒貼，這才把它留下來。”

他這話說得委婉又曖昧，云時卿不禁擰緊了眉，而后輕笑道：“大人這般勤儉，令下官受益良多。”

柳柒頭發(fā)未干，便隨意綁了一根發(fā)帶在腦后：“云大人，請隨我移步后花園。”

云時卿緊步跟上，嘴裏問道：“下官仍是不解，大人今日邀下官入府，究竟有何要事？”

“無事便不能請云大人來府上做客了？”柳柒側(cè)首看了他一眼。

云時卿心下存疑，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么藥，索性不再接話，隨手折一枝迎春花捏在指尖把玩著。

至相府后花園時，有幾名侍婢正手持食案從月牙門走出，待二人走近后施了禮適才離去。

滿園薔薇春色綺麗，芬芳撲鼻，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