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與君相決絕

祝煜踩著夜色回到府上, 后院裏燈火如晝，幾名不屬于祝府的侍衛(wèi)板板正正地候在院中，見他到來, 紛紛揖禮道了一聲“祝大人”。

他并未理睬這些人, 步履輕緩地進(jìn)入屋內(nèi), 果真在寢室外間見到了趙律衍。

“子清, ”趙律衍含笑走來，握著他的手道，“你去哪裏了, 怎回來得這般遲？”

祝煜抽出手, 淡聲道：“聽說柳相即將辭官離京, 下官特去相府拜望。”

趙律衍聞言一怔，蹙眉道：“他要辭官？他不輔佐我二哥了？”

祝煜道：“下官不知。”

趙律衍半摟半抱地把他帶到內(nèi)間屋子裏, 笑著說道：“不提他了。我給子清帶了個好物什兒，你來瞧瞧。”

桌上擺放有一盞通體瑩亮的琉璃燈, 燈罩為玲瓏曲面，其上光滑平整, 并無任何點綴之物，燈座上卻有一柄紅檀開關(guān)，不知作何用途。

趙律衍松開他，將屋內(nèi)的燈燭一一吹滅, 頃刻間黑暗一片。

祝煜忽然產(chǎn)生了一抹懼意, 他不知這位殿下又要對他玩些什么花樣, 本能地想逃, 可是雙腿卻不聽使喚, 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下一瞬, 一抹柔光自琉璃燈內(nèi)蘊(yùn)散, 趙律衍輕輕撥動那柄紅檀開關(guān)，只聽“叮鈴鈴”一聲響，脆如泉水滴石的樂聲悠悠漫開，一對體態(tài)嬌小的雀鳥徐徐展翅，在燈罩內(nèi)翩飛躍舞。

細(xì)細(xì)瞧去，才發(fā)現(xiàn)琉璃燈內(nèi)鑲著一顆鵝蛋大的夜明珠，珠體外有一面玲瓏的蜀繡圍屏，上面繡著比翼鳥，撥動燈盞開關(guān)時，那圍屏便會緩慢轉(zhuǎn)動，比翼鳥也因此“活”了過來。

趙律衍道：“此燈名喚‘八音琉璃盞’，據(jù)說是前朝時由波斯國進(jìn)貢，后來便成了中原皇室的珍品。幾天前我在母妃宮中瞧見了它，便向母妃開口索求。”

祝煜挪開視線，沒再看那盞奢靡的琉璃燈。

趙律衍回頭，見他臉上并無半分喜色，不由問道，“子清，你不喜歡？”

祝煜道：“如此珍品，下官無福消受。”

“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怎就無福消受了？”趙律衍握住他的手，溫聲說道，“這燈是我贈與你的，你若喜歡，就收下它罷。”

祝煜抬眸，問道：“殿下今晚要歇在此處嗎？”

趙律衍點頭：“嗯。”

祝煜道：“下官這就去洗沐清理。”

在他轉(zhuǎn)身之際，趙律衍忙將人制止住：“今晚不做那事，你陪陪我便好。”

祝煜立在原地，任由他摟抱揉捏。

趙律衍拉著他在桌前坐定，幾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子清，我們在一起這么久了，你從未開口向我提過什么，我也不知你道底喜歡何物，每每送些新奇物件，你都毫無反應(yīng)，真叫我束手無策。”

祝煜道：“我求過，但是殿下沒有答應(yīng)。”

趙律衍疑惑道：“你求了什么？”

祝煜斂目，睫羽輕顫：“我求殿下放過我。”

趙律衍眸光忽沈：“放過你？我對你不夠好嗎？你口口聲聲讓我放過你，那誰放過我？”

一番質(zhì)問，兩人沈默，八音琉璃盞仍在默默轉(zhuǎn)動，樂聲悠揚，與膠著的氣氛格格不入。

少頃，趙律衍放柔語調(diào)，問道，“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祝煜依舊垂著眉眼，俊秀的面容上瞧不出半分情緒。

趙律衍沈了沈氣，忽然懇求道，“子清，除了此事之外，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只要你不離開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真心想對你好，及冠之后我也不娶妃，我會懇求父皇和母妃給你一個名分，以后定——”

“殿下，”祝煜忽然開口打斷他的話，“本朝民風(fēng)雖開放，但尚無迎娶男妻之先例。殿下貴為皇子，當(dāng)為皇家謀顏面。”

趙律衍凝眸而視，半晌后說道：“你若不愿，我自不會逼迫你。”

祝煜沒再應(yīng)話，靜默幾息方才起身往榻前走去。解衣之時，他聽見趙律衍又開口了，“今年先帝忌辰時，我在金恩寺祈了愿，若有來世，我愿投身尋常百姓家，如此一來，便能與子清廝守了。”

握住腰封的手一頓，祝煜面色煞白。

*

云時卿吹滅屋內(nèi)燈燭，只留床頭兩盞供明。

掀開帳幔見柳柒側(cè)躺著出神，不禁用發(fā)梢撓了撓他的臉：“自我來這裏開始你就在發(fā)呆走神，想什么呢？”

柳柒撥開他的手，緩緩閉上雙目。

云時卿躺下后又問道，“莫非禮部有棘手之事處理不了？”

柳柒道：“我與王爺相識七年，卻一點也不了解他。”

云時卿疑惑道：“為何突然這么說？”

柳柒以手掩面，語調(diào)盡顯疲憊：“你我現(xiàn)在還處于不同的立場，有些事我不便告訴你。”

“既是政事，不說也罷。”云時卿擁他入懷，一下接一下地?fù)崦谋常霸龠^兩日便是淮南王的大婚祭禮，你身為禮官又得忙活了，身子吃得消嗎？”

柳柒道：“等他的婚事一結(jié)束我就離開，操勞最后這一遭，無甚要緊的。”

沈吟良久，云時卿問道：“柒郎，你心裏有恨嗎？”

柳柒抬眸看向他：“什么恨？”

云時卿道：“先帝和皇后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