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時候能交個男朋友呢。”

“該來的時候總會來的。”

哄著思春的小姑娘睡著，千紅自己失眠，睜大兩眼瞧自己眼前光禿禿的天花板，其余三位都裝飾點塑料星星，粉紅色窗紗，明星畫報，流行歌詞拉頁……睡在一片浪漫的裝飾中，連夢都是浪漫的。

她是一個有對象的人，卻灰撲撲的，不肯裝飾自己，好像丟人似的怕顯露出她的對象來，她本是無畏地違法犯罪了，眼下，卻被這天真年輕的女孩們帶偏，想大大咧咧地展示她的美好愛情。

她很想念段老板，非但想，還很想在大庭廣眾下有傷風(fēng)化地?fù)涞侥莻€女人懷里。

她的心很遲鈍，沒有在這個年紀(jì)幻想過甜蜜的戀愛，只是楊主管在電影院把她攬在懷里時，心像被狠狠扎了一下，卻仍舊不會做夢，不會幻想，心底缺失了一塊，她翻了個身，蜷縮著想念段老板，盡管那是個女人，即使她擁抱她，也不會引來這群女孩的驚羨和關(guān)注。

她輕手輕腳起來，拿了手電筒和紙筆鉆回被窩，擰亮燈，床鋪是軟的，紙面凹凸不平，她努力鋪平本子，在手指尖上劃兩道確認(rèn)圓珠筆出水，慢吞吞地寫：

親愛的——

太肉麻。她劃掉這三個字，另翻一頁，咬著筆頭想了好一會兒，最終成了一封笨拙的短短的信：

段曼容，

我在這里已經(jīng)三個星期，我本來應(yīng)該早一點寫信，但是很累，又不知道寫什么。

這里的人都很好，但是年紀(jì)很小，每天做夢都要搞對象，一個叫阮玉的女孩，她對象每天在樓下等她下課，然后他們一起去吃中飯。她們每天讀很厚的愛情小說，像演電影一樣編故事，我總是演她們的媽媽或者婆婆，或者皇后，什么都演。她們總想打聽我是不是有對象，我每天都想起你，但是我不說，讓她們猜去吧。

今天晚上睡不著，你在好好吃飯嗎？我派老張監(jiān)督你不抽煙，希望你身體健康。

段老板慢悠悠地掐滅煙。

“老板，錢千紅是寫了本長篇巨著嗎？你已經(jīng)看了二十分鐘了。”

“我剛打開。”段老板微弱地抗辯一聲，再從頭看過這頁紙，第一行空開，薄薄的紙上還有上一頁筆跡的凹痕，指腹摸過那行格外明顯的凹痕，合攏紙頁放回信封，鎖進(jìn)抽屜。

“剛王霞打電話來了，說她家見面，你懂得。我是不懂，你倆地下交易什么了？”

“哦，我懂了。”

“媽的。”阿棉氣得罵了一聲。

段老板和千紅密語也沒有她一份，連和王霞說話都像對天王蓋地虎的密碼，阿棉自覺自己被撇在外面，情不自禁地碎碎地埋怨：“錢千紅還知道吃餃子留我一份呢，老板你可真是——”

“不是有百草枯陪你么？”

“我打發(fā)她去廢品站了，她嘴巴臟，天天和老頭吵架。”

“秀芬最近不來么？”

“聽說你把人送到市里去了，慢悠悠地期待錢千紅在市里紅杏出墻，然后又說這話別和你說，按摩了一下就走了。”

“他受過情傷，為人悲觀，別搭他腔。”

“呦呵老板你現(xiàn)在很樂觀啊。”

段老板拿起煙盒揣好，撫著打火機(jī)低頭笑了一會兒：“也沒那么明顯吧？”

“行了快走吧快走吧，我給你打車。”

人被推進(jìn)車?yán)铮⒚尥蝗活D了好一會兒，輕輕合上車門。

車子越來越遠(yuǎn)，阿棉抱著胳膊出神，直到人喊她，她恍然意識到段老板已走了很遠(yuǎn)。

只有她在原地孤零零地站著，冷風(fēng)像黑暗一樣無處不在。她及時掐斷所有思考，縮肩進(jìn)門。

出租車爬上橋，走下坡，段老板的臉明暗交替，燈影流散在玻璃上，司機(jī)從后視鏡看她，一個漂亮女人在傍晚愈發(fā)深沉的夜色打車到市里，進(jìn)入高檔小區(qū)，女人長發(fā)微卷，眼神低垂，半張臉埋在黑暗中，手指搭在膝頭，輕輕敲著節(jié)奏。

司機(jī)常年在廠區(qū)到城區(qū)跑出租，知道這個女人是誰，恨惡之外，沒有人不幻想和她產(chǎn)生點兒浪漫的，最好是熱烈的故事。他們盡情地臆想著大衣下包裹著的女人細(xì)膩柔軟的軀體有怎樣的細(xì)節(jié)，每次單獨載她出來，所有的幻想都變得生動。

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次很想搭話，段老板下車，他說了一聲：“天氣預(yù)報說晚上下雪呢，段老板路上小心。”

女人回過頭，對他溫和地笑了笑：“謝謝，你也是。”

他又問了一句：“段老板晚上回廠區(qū)么？”

“大概八點就回去。”

“那我在這兒等。”

“謝謝。”

女人和傳聞不太相同，他算起來，只和她聊了三句話。別人說段老板嘴毒不讓人，潑辣又是個惡人，他覺得不是，車錢沒有少過，也沒有發(fā)過脾氣，說話聲音很好聽又很客氣有禮貌，三句話，他自覺比別人更認(rèn)識這個女人。

他看看時間，慢慢倒車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