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檢合上門，打量了一番，外偏殿要小許多，也分內(nèi)外雙間，各點了盞薄紗宮燈，昏黃搖曳，只照亮眼前一團。

他走到內(nèi)間屏風(fēng)后，剛準(zhǔn)備解盤扣，就聽屋內(nèi)傳來若隱若現(xiàn)的腳步聲，他立即閃身出了屏風(fēng)。

就見一位陌生的宮裝女子跪在屏風(fēng)外，昏黃的燭影映在她素白的臉上，面如鬼魅。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绷簷z突遇驚嚇，向后慢移兩步。

突然，他腰間荷包松落，啪得一聲脆響，掛著海紅豆的玉兔落在地上碎成兩半，梁檢心中陡然一驚，不安像一層摸不到的薄紗兜頭籠了下來。

“殿下，奴婢是良貴妃的大宮女?！迸記_他肅拜而下，面無表情地接著道，“良貴妃留奴婢將當(dāng)年阿熱娘娘之事，適時告知殿下。”

梁檢好像被人從背后敲了一悶棍，隔了良久才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么？”

那女子儀態(tài)優(yōu)美，跪得筆直，不慌不忙地回道：“有關(guān)阿熱娘娘薨逝緣由，奴婢告知殿下?！?

梁檢削薄的唇抿成一線，如果他母妃真是自縊而亡，今日絕不會有人兜這么大圈子設(shè)計來告訴他，“你說，若有一句假話，本王不會放過你。”

女子恭敬地拜于地，額頭頂?shù)街讣獠胖逼鹕碜?，“殿下可知巴部與果部本是同族，共飲一江水，牧于同一片草原，王族世代交好，同輔佐于大啟?！?

梁檢沉默點頭，巴部在南農(nóng)牧皆有，果部在北以放牧為生，騎兵驍勇彪悍。

“巴部和果部各有一位美麗的王女，就是阿熱大王女與果部蒙婭公主，她們年齡相仿，出身尊貴，自幼便是親近如姐妹。她們前后嫁到大啟，阿熱大王女入宮成為貴妃，蒙婭公主嫁給了大將軍葉戈。”

梁檢眼仁一縮，他從未聽母妃說過，葉翀的三嬸蒙婭公主，她們是手帕交。

“蒙婭公主與葉將軍常年鎮(zhèn)守西北，阿熱娘娘雖貴為貴妃，但后宮不涉政，她不能也不愿給蒙婭公主帶來麻煩，所以幾乎沒有人知道她們的關(guān)系?！迸臃氯裟茏x破他的內(nèi)心，徐徐道出原因。

“直到……”女子頓了頓，抬頭直視梁檢，“寧王叛亂，西域趁機來犯，蒙婭公主孤軍鎮(zhèn)守嘉峪關(guān)?！?

第42章隱秘

宮女講述的前情牽扯太多，與梁檢猜測相差甚遠，讓他不得不強迫自己沉下心來分辨真假。

“當(dāng)時內(nèi)閣與朝廷對皇帝寵愛戎女已有不滿，加之葉家外戚一門三將邊軍姓葉，其中還有一將為戎女，世家上下如鯁在喉。”宮女輕嘆口氣，“陳閣老游說皇帝，暗中延緩中原兵力馳援，那時候正是西北剛亂，寧王士氣高漲，葉將軍□□不能，只好求援。”

梁檢手臂向后扶住桌邊，一股巨大的不安迎面襲來。

宮女如一只入定的瓷偶，不帶絲毫感情的繼續(xù)說道：“葉將軍豈知，朝廷上下不但不盼他捷報凱旋，反而翹首以盼蒙婭公主無援之下，棄守嘉峪關(guān)，從而名正言順地收回果部騎兵指揮權(quán)。”

梁檢支撐著桌角的胳膊肘都在打抖，幾不可聞地問道：“母妃她是不是知道了消息?！?

“那時阿熱娘娘正得圣寵，來往前殿頗為繁密，至于她如何得知此消息，良貴妃未提，只知道阿熱娘娘為蒙婭公主傳遞消息未果，被禁足瓊?cè)A宮?！睂m女注視著一臉慘白的郡王殿下，“接下來的事情，想必郡王殿下已能猜到?！?

梁檢只覺心血上沖，脈搏嘭嘭亂跳，咬牙撐住口氣，“你繼續(xù)說?！?

宮女道：“皇上并不想殺阿熱娘娘，但內(nèi)閣不能世家不能，她是有皇子的后妃，難保以后東窗事發(fā)、反攻倒算?；噬蠟榱吮０崮锬?，讓良貴妃誣陷她穢魘太子，打算將她囚禁冷宮，以堵住前朝之口。”

“最后，誰也沒想到，蒙婭公主拒降，死守嘉峪關(guān)，浴血十四日關(guān)前殉國。內(nèi)閣故意拖延馳援，皇帝逼殺有功大將，西北呈亂戰(zhàn)之勢，如此丑聞，阿熱娘娘不得不死?！弊詈笠粋€死字從她口出飄出，仿佛帶著無數(shù)亡魂冤訴，繞梁不絕。

“良貴妃奉旨逼迫阿熱娘娘自裁，但那日大火的確是個意外。殿下，這便是前因后果，冤孽有頭，命債有主?！睂m女說罷，緩緩而拜。

梁檢壓著紛亂的氣息，心口痛到發(fā)麻，還是緊崩著最后一點精神問道：“是永州郡王叫你來的。”

宮女笑了，“奴婢從未離開這片紅墻綠瓦，只是想知道，所謂因果報應(yīng)，這紫禁城可載得動。”

她跪了許久，卻依舊穩(wěn)穩(wěn)地站起身，從袖中摸出一張細絹繡邊手帕，上面密密麻麻滿是蠅頭楷書，雙手奉上，“殿下，奴婢每一句話皆來自良貴妃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