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對弈驚心

很快，在石壁下一方石桌上，兩名童子擺好了棋盤棋子，棋盤四角星位上也已交錯放上了黑白兩枚座子。

（這里略略解釋一下何謂座子。古代對弈時，會先在棋盤四角星位處交錯放置黑白棋子，謂之“勢子”，也叫“座子”，現(xiàn)代圍棋則沒有。古人認(rèn)為，放置“座子”，則彼此均不能借角固守，只能進(jìn)取。就好比群雄逐鹿，必思奠定中原，決不肯偏安一隅。）

閑話帶過，鬼子先生與楚楓坐在石桌兩邊，眾人圍著石桌四面觀看，青袍女子正立在楚楓身側(cè)。

“請！”

鬼子先生一抬手，楚楓也不客氣，拈起一枚白子點下，鬼子先生隨即拈起一枚黑子點下，兩人對弈起來。

楚楓雖是執(zhí)白先走，但十?dāng)?shù)手過后，先手優(yōu)勢蕩然無存，再下十?dāng)?shù)手，先手優(yōu)勢已轉(zhuǎn)至鬼子先生這邊了，數(shù)十手過后，白棋已然手壓。

深于棋道者看出，楚楓棋藝雖高，但與鬼子先生一比，還是相去甚遠(yuǎn)。不過楚楓的應(yīng)變倒是讓人吃驚，時有妙手，出人意料。

下至百余手，戰(zhàn)況漸趨緊迫，棋局初現(xiàn)黑白兩條大龍盤踞之勢，就在這時，鬼子先生忽連下兩著妙手，竟同時征吃楚楓兩處白子，楚楓一驚，這兩處白子要是被征吃掉，白龍當(dāng)即渙散，立成輸局。

楚楓拈起白子，凝思數(shù)刻，無法點下，因為鬼子先生這兩處征吃太精妙。旁邊青袍女子忽然開口念道：“參差分兩勢，玄素引雙行！”

楚楓眼前一亮，拈子點于二二路處。

“妙手！”有人驚呼贊嘆，“一子解雙征，以征解征，借劫釀劫，這一手直可與當(dāng)年顧師言力挫東瀛王子的鎮(zhèn)神頭相比美！”

（這里也順帶說一下鎮(zhèn)神頭。唐宣宗時，東瀛王子來朝，王子善圍棋，唐宣宗乃令當(dāng)時第一國手顧師言與之對弈。兩人下至三十余手，顧師言被王子雙征吃子，一時陷于困境。顧師言怕有辱君命，汗手凝思良久，方敢落子，竟一子解雙征，謂之鎮(zhèn)神頭。王子瞪目縮臂，推盤認(rèn)輸。）

再說鬼子先生見楚楓下出這一妙手，大為驚訝，不過他也有妙著應(yīng)對，馬上落子一夾，卡住白子，青袍女子又念到：“裂地四維舉，分麾兩陣前！”

楚楓隨即于四二路點下，這一子點下，白棋已是無憂，眾人不禁松了一口氣，暗暗望向青袍女子，竊竊私語，猜測這頭戴青紗冠的青袍女子究竟是何方高人。

論棋道，楚楓確實不如鬼子先生，但青袍女子每每出言暗助，而楚楓也不時有奇思妙想的應(yīng)手，竟一時不處下風(fēng)。

下至百余手，鬼子先生再次妙手頻出，悄然夾擊白子中腹，欲一舉切斷白棋大龍。

楚楓再陷困境，青袍女子開口道：“九年重把訣，四海各飄蓬?！背饕鈺?，馬上落子九四路，準(zhǔn)備接應(yīng)兩路白子，黑子那容他接上，馬上飛壓。

青袍女子又念道：“留詩千歲鶴，送客五云車?！?

楚楓當(dāng)即點于五五路，黑子馬上一枷，一下將邊路數(shù)枚白子緊緊枷著，楚楓再次陷于苦思，青袍女子卻念道：“中間有余地，何必戀邊旁？”

她這一念，楚楓豁然開朗，對啊，中腹一片大空，自己何必為邊路所困？他當(dāng)即拈子一點，妙手，不但使白子眼前一闊，還順帶困住一枚黑子。

鬼子先生略一思索，捻子當(dāng)頭一壓，要強行切斷白子。青袍女子當(dāng)即念道：“得勢侵吞遠(yuǎn)，乘危打劫贏！”

楚楓知道她是要自己乘機提去黑子，但今次他并沒有順應(yīng)落子，卻看著棋盤暗思：提去黑子確實可以暫解燃眉之困，不過白棋還是有被切斷的危險。

眾人都奇怪地看著他，連青袍女子也把目光從棋盤移向他，提子解困是最好的應(yīng)對，他還在想什么呢？

楚楓沉思一會，終于拈子一點，卻沒有提掉黑子，而是點在右上角。

昏招！昏招！

眾人大皺眉頭，分明是昏招，白棋要被切斷了。

鬼子先生拈子正要點下切斷白棋，忽又頓住，慢慢收回，竟盯著棋盤凝思。眾人一時奇怪，實在看不出剛才楚楓那一臭手，有何妙處，竟讓鬼子先生猶豫起來。

“圍魏救趙？！”青袍女子忽驚訝道。

有人也看出端倪了，原來剛才楚楓那一子點下，蘊含萬千變化，如果鬼子先生輕率切斷，那右上角一片黑棋極有可能被白子困斃。

鬼子先生最終沒有切斷白棋，而是拈子補，楚楓白子長出，黑子拐，白子退，黑子連，白子也連，這幾下變化精妙異常：黑子把右上角一片黑棋補得滴水不露，但白子也從容的連成一片，已無切斷之險。

“果真是圍魏救趙！妙！”眾人不禁驚嘆青袍女子對棋局觀察之入微。

棋形越來越絞著復(fù)雜，雖然未有激烈兇險的短兵相接，卻是處處危機四伏，讓人喘不過氣。

下至二百余手，讓人乍舌的一幕出現(xiàn)了，棋盤上黑白兩條大龍互相絞纏，竟形成了生死劫殺！

生死劫乃天下大劫，關(guān)系到雙方整盤棋子的存亡，稍錯一著，滿盤皆輸。現(xiàn)在雙方如履薄冰，慎之又慎，一步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簡直讓人透不過氣來。

十?dāng)?shù)手過后，生死劫殺仍在繼續(xù)，但棋勢對楚楓越來越兇險，甚至已經(jīng)陷入絕境。他數(shù)度舉子，又?jǐn)?shù)度收回。他這一子點下，要么解劫，要么全亡，但究竟是劫后余生，還是自取滅亡，誰也無法預(yù)測。他不斷計算著棋局的變化，但錯綜復(fù)雜的棋形又如何能計算窮盡！

他忽然想起老道士之話：“棋之道，千變?nèi)f化，一著生，一著死，生生死死，變幻莫測，只可用意，不可憑形！”

正想著，已沉默多時的青袍女子輕聲念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眾人一聽，愣了：詩中既無數(shù)字，也無暗示，這叫人落子何處？

楚楓卻心中一動：她是叫自己用意，不要執(zhí)著棋形，正與老道士之話暗合。

他深吸一口氣，慢慢放松心神，平靜下來。他雙眼雖看著棋盤，但棋形逐漸消失，只剩一個個棋格，然后棋格也跟著消失，卻在腦海中慢慢浮現(xiàn)，黑白交錯之間，他忽拈子一落。

這一子沒有落下之前，誰都看不出白棋有解劫的可能，但這一子落下，棋勢即時起了微妙變化。

鬼子先生拈子一逼，白子扳，黑子關(guān)，白子拆，黑子斷，白子跳，驚險渡過。

有人驚呼：“是無憂劫，生死劫變成了無憂劫，妙哉！妙哉！”

原來剛才楚楓幾下落子，居然無聲無息將生死劫化解為無憂劫。

無憂劫，顧名思義，就是此劫對雙方都毫無影響了，所以無憂，可謂絕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