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槍白刃已至近前，那虛竹和尚卻顯得頗為鎮(zhèn)定，只是雙手合十，靜靜的注視著黃云，眼波之間，只覺得是那眸子里分明是一池上了凍的湖水，不見一絲的漣漪。

“你不怕嗎？”

只見那虛竹和尚道了聲佛號，繼而回答道：“有道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將軍提刀而來，殺了貧僧，不過是送貧僧早登西方極樂；不殺貧僧，便是佛祖借將軍之手告知貧僧尚需普度眾生方可西去。既然如此，貧僧為什么要怕呢？”

六祖慧能的這句偈語在后世非常之有名，幾乎每個網(wǎng)民都知道這句充滿了禪機的話語。只不過在這個時代，由于網(wǎng)絡(luò)尚未出現(xiàn)，書籍的普及率也極低，生長在天臺縣這樣佛寺林立之地的黃云雖然覺得這話有點耳熟，似乎以前聽人說過，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是哪位大和尚的首尾。

眼前的這個和尚目光謙和，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仿佛絲毫不拿這些兵刃當回事一般，而他的那幾個師弟卻是各有各相，倒也不像是細作被人發(fā)現(xiàn)的樣子。黃云回憶了一番前年俞國望的內(nèi)應(yīng)沖擊城門時被他抓捕斬殺時的場景，那些人的表情和神色好像與這幾個和尚完全掛不上勾。

天臺縣崇信佛陀者甚多，此間清軍包圍了這幾個和尚，周圍的百姓雖說不敢靠得太前，但是一個個也大多怒目相視，只有一個賣炭的漢子在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指使下牽著拉車大老牛繼續(xù)向城里走去，卻也偶爾轉(zhuǎn)過頭看向這里。

難道是我想多了？

黃云思慮了片刻，只是越想越覺得好像就是這么回事，雖說這幾個和尚都沒有受戒，顯得很不正常，但如果真的是細作，那么又怎么可能如此蠢笨，出了這么大的紕漏。

突然，周圍的百姓之中，一個漢子卻怯生生的道出了他認識這個為首的和尚。聽到這話，那黃云立刻向那漢子發(fā)問，可得到的回答卻是那虛竹確實是萬年寺的和尚，只是他的那位師父名聲不顯罷了。

黃云猶豫的看了看說話的那漢子，作為自小便接過父職的軍戶，他從崇禎朝就開始看守城門，直到現(xiàn)今已經(jīng)二十幾年的光景了。眼前這個人他有些印象，是個每隔十來日或是半月就要進城靠著在城鄉(xiāng)之間轉(zhuǎn)賣，或是代買些物事過活的鄉(xiāng)下閑漢，這個印象大抵也有些年頭了。

這廝應(yīng)該不會說謊把？

對于他自己判斷所產(chǎn)生的懷疑越加的重了，就在這時，周圍的百姓和那些尚未接受完檢查的百姓也開始傳出了符合的聲音。三人成虎之下，即便是曾參之母尚且投杼逾墻而走，更何況是黃云呢？

越想越覺得可能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黃云看著這為首的虛竹和尚就越是覺得慈眉善目，法相莊嚴。若是按照平日，既然有了猜忌之心，黃云總會直接將其關(guān)押起來，以觀后效。可此番來的卻是一群和尚，對于一向孝順的他而言就顯得有些不好抉擇了。

黃云看了看那些符合的百姓，有些人他并不認識，可也有一些似乎曾經(jīng)見過，或許真的是錯怪好人了？這個念頭開始越加的影響都黃云的判斷能力，而關(guān)城門的時間卻也已經(jīng)到了。

那就再試探最后一次好啦。

“這位師父，可有度牒在身？”

度牒，便是作為和尚的身份證明。只不過，在歷朝歷代度牒的發(fā)放本身也是封建王朝的一種營業(yè)性收入。是故，往往會導(dǎo)致真正潛心向佛的未必有度牒，而某些借著和尚的身份做些其他勾當?shù)膮s出得起銀錢去購買度牒。

今年是永歷五年，也就是順治八年，這一年清廷決定免納銀給予度牒，但到了實行階段，就立刻變成了有關(guān)衙門的灰色收入，就像明朝時理論上武將可以免費申領(lǐng)武器裝備的，但是到了武庫還是需要給武庫的官員按照所領(lǐng)取武備比例這算出的銀錢才能把東西帶走的道理是一樣的。

黃云之所以有此一問，主要還是因為這虛竹和尚看起來早年在衣食上應(yīng)該稱得上無憂二字，至少不像是個餓肚子的。雖然這亂世中家道中落而出家避世的也不少，但是問問總能有個理由。

顯然是聽到了黃云的問話，那虛竹和尚竟真的從懷中掏出了一份度牒出來。黃云接過后，將那邊負責(zé)收取稅賦的小吏尋來，讓他來辨認下文字的真?zhèn)巍６切±艨戳丝囱矍暗膸讉€和尚，又看了看度牒，轉(zhuǎn)而又將度牒塞給了黃云。

“黃把總，這份度牒是真的。不過看樣子應(yīng)該是一份幾年前的空白度牒，到了最近才填上的樣子。”

空白度牒？

接過度牒后，黃云很快從墨跡的不同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只不過由于空白度牒更便于發(fā)賣，所以在世面上也并不少見，無論是那小吏還是黃云都沒有太過介懷。

“敢問這位師傅，您這帶著幾位小師父入城不知所為何事？”放下了大半的擔(dān)憂，黃云便打算按照習(xí)慣再問上兩句，若是沒什么疑點就讓其進城好了。

聽到有此一問，那和尚道了句佛號，繼而回答道：“貧僧此來，乃是為了避禍。”

接下來，那和尚便向黃云描述了一番他這些天來的經(jīng)歷。在這個法號虛竹的和尚口中，一個叫做陳文的賊寇派人沖入了萬年寺，大肆搶掠佛寺的糧食菜蔬以及香客們的香油錢，又逼迫寺院里的和尚們還俗參軍，為了讓這些和尚聽命就威逼利誘其破戒，簡直就是佛敵降世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