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過后便是府試，府試由倉平縣上屬的溢州知府舉辦，時間在四月底。

溢州在倉平縣東邊，距離不遠(yuǎn)，走路三天就到了。溢州又由省城渭海管轄，而渭海還在溢州東邊，說來，倉平縣其實(shí)是渭海省最靠近京城的一個縣城。

距離府試還有不到兩個月，去掉路上的耽擱，其實(shí)也就只剩一個半月，唐寧考完縣試便沒有回家，直接在呂宅住到府試。

自從唐寧住到呂宅后，一向冷清的呂宅便多了些熱鬧，縣裏的學(xué)子時不時上門拜訪唐寧這個縣試第一名，他們的目的也各不相同，有好奇他這個人的，有刻意交好的，有來挑釁的，也有真正來請教學(xué)習(xí)的。

對于這些人，唐寧奉行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奇的任你看，刻意交好的客氣招呼，挑釁的不卑不亢，請教的認(rèn)真提點(diǎn)，幾番交鋒下來，唐寧在縣城讀書人這個不大圈子裏慢慢有了口碑，雖然還沒到人人稱讚的地步，可也沒什么人故意抹黑。他在一墨齋寄賣的畫，打著縣試第一的口號，生意好了那么一絲絲，至少慕名來看的人多了不少。

雖然府試在即，可唐寧并沒有埋頭苦讀，他要么呂大夫討論各種藥材怎么處理，要么關(guān)在制藥室裏鼓搗他的顏料，試著畫些新花樣，要么就是和剛認(rèn)識的兩個好友辯論學(xué)習(xí)或出門游玩，偶爾有推不掉的大型聚會，也會出門應(yīng)酬應(yīng)酬。

唐寧認(rèn)識的這兩個好友，一個是趙謙，一個是金永福。

和趙謙是不打不相識，自從縣試合作后，兩人便自然而然地親近起來。趙謙比唐寧大六歲，家就在縣裏，父親是個舉人，按理說既然考上了舉人，家裏應(yīng)該不會太窮，可趙謙的父親十分迂腐，堅(jiān)決不要出仕，一心要考進(jìn)士，結(jié)果越考越窮，到他含恨而死的時候，家裏連買棺材的錢都湊不齊了。趙父死的時候，趙謙十歲，孤兒寡母的，日子過得熬油似的，偏偏趙謙受父親影響甚深，雖不像趙父那般迂腐，性子卻也是剛直不屈，眼裏揉不下沙子的那種。在唐寧接觸過的人裏，人們大多會用面具把真實(shí)的自己包裹起來，而趙謙是唐寧遇到的唯一一個真到骨子裏的人，在趙謙的世界裏，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從沒有灰色一說，他這么看待別人，也這么要求自己。

趙謙這樣的人很難交到朋友，而能讓趙謙承認(rèn)并與之交往的朋友更是少數(shù)，唐寧大概就算一個。同時，他這樣的性格也會不自覺地得罪許多人，而她的母親秉承著丈夫遺訓(xùn)，自己沒日沒夜做針線養(yǎng)家，卻只要求兒子一心一意讀書科舉，考個進(jìn)士光耀門楣，要不是有閔縣令明裏暗裏罩著，這母子倆能不能活到現(xiàn)在還兩說呢。

至于和金永福相交，卻是金永福自己貼上來的。金永福是鎮(zhèn)上首富的嫡次子，是金首富唯一有點(diǎn)讀書天賦的兒子。金永福今年二十一歲，兒子都能走路了，還在考童生，好在這次總算考上了。和趙謙相反，他為人精明世故，和誰都能哥倆好，但是他也十分上進(jìn)，一心想做大官，為了考科舉他可以說想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手段。所以主動討好唐寧這個比他小十歲的神童，對他來說沒有絲毫心理壓力，只要唐寧肯指點(diǎn)他，讓他喊唐寧老師都沒問題。

按理說，唐寧應(yīng)該不會和金永福這樣的人交好，可偏偏金永福做到了，還和唐寧相處甚歡。其實(shí)，這還得歸功于程先生教育的好，讓唐寧充分認(rèn)識到人心是個覆雜的東西，永遠(yuǎn)不能只看表面。趙謙和金永福在唐寧眼中，其實(shí)是一種人，他們都是有原則的并且待人真誠的人。金永福結(jié)交唐寧雖然目的不純，可他向唐寧請教卻是真心實(shí)意的，也打心底裏感激唐寧。雖然他做夢都想考上進(jìn)士做上大官，可他從不用那些不正當(dāng)?shù)氖侄危抢侠蠈?shí)實(shí)的磨練自己，靠自己的實(shí)力考試。

雖然在唐寧看來，他的兩個好友都是一類人，可他的兩個好友可不這么認(rèn)為。一個是鎮(zhèn)上有名的窮人，一個是有名的富人；一個是舉人之子，一個是商人之子；一個剛正不阿，一個圓滑世故。這樣完全相反的兩人能互相看順眼才叫奇事呢，可他們偏偏都是唐寧的好友，偏偏都喜歡往唐寧這邊跑，偏偏都愛向唐寧討論詩文，想不碰到都難，想不吵架更難。

唐寧夾在兩個好友中間，左右為難，只得努力岔開兩人見面的時間。金永福畢竟多吃了幾年飯，很快便有了主意，他三天兩頭拉唐寧去他家做客，試想一下，在桃花飛舞的園林中，在精致的亭子裏，和唐寧這樣神仙般的人物，煮酒烹茶，吟詩作對，是何等的愜意！

剛開始唐寧還覺得這樣很不錯，可后來他就避之唯恐不及了。金家的宅子確實(shí)很美，而且他每次去，金家的下人對他十分恭敬有禮，著實(shí)讓他享受了番古代小少爺?shù)淖涛丁＞褪墙鹗赘惶苋⑻苌耍粘鍪龅男〗阋淮笸疲浪漠嬙趦?nèi)宅很出名，可她們自己圍觀他也就罷了，要個幾幅畫，看在金兄的面子上，他也可以接受，可她們也不能把閨蜜都帶上吧？這些也就算了，可金首富的母親老婆各種小妾什么的一會召見一會送東西，有時仗著年紀(jì)大還掐一把，他實(shí)在吃不消啊。

唐寧想大吼，不是說古代女人都是矜持害羞的嗎，不是說不能見外男的嗎，這到底是不是古代啊。

其實(shí)唐寧不知道，古代小姐確實(sh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可那說的都是大家閨秀，在倉平縣這個小地方，還是商賈之家，對女眷其實(shí)沒那么多規(guī)矩，加上他才十一歲，長得又俊俏，這樣的小正太，上至老封君，下至小孫女，簡直是全年齡通殺啊。

不過總的來說，唐寧這段日子過得算是逍遙無比，沒有老父繼母，沒有弟弟妹妹，沒有那些生活的負(fù)擔(dān)，只有至交好友，風(fēng)花雪月，這才是古代讀書人該有的瀟灑不羈吧。

可惜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府試之期漸漸逼近，唐寧三人也收拾好，提早五天相伴上路。

兩天后，祁縣，兩個青年書生和一個少年走在小鎮(zhèn)的大街上。

“我知道你窮，坐不起馬車，可這次是我付錢，不用你掏一個錢。”金永福無比后悔當(dāng)初和這酸人賭氣沒帶書童沒坐馬車，受了幾天苦的他，耐心告罄，話裏火藥味越發(fā)的濃。

“不愧是商戶出身，滿身銅臭，我步行是為了欣賞一路的秀麗風(fē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