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就像是可以洞悉一切。

林尋在這樣的眼神之下卻一點都不心虛：“叫《doubleface》，聽過嗎？”

重迭的臉？

嚴飛皺了皺眉：“二皮臉？起這種書名，裏面的內(nèi)容也不會好到哪裏去，簡直是狗屁不通。”

“是雙面的意思。”林尋笑著說，“它講的是人都有兩大面，一面黑一面白。黑色加白色會變成灰色，大多數(shù)人在日常呈現(xiàn)出來的就是灰色，只有在極端情況下，才會凸顯黑色或白色的一面。”

嚴飛：“真是扯淡，那其他顏色呢，都沒有了？”

“這就是最有趣的地方。”林尋說，“紅色、藍色、黃色和白色迭加在一起，同樣也會變成灰色。黃色和藍色可以變成綠色，所以紅色、綠色加白色可以變成灰色。紅色加黃色可以變成橙色，那么橙色、藍色和白色迭加也是灰色。當(dāng)然，還有黃色、紫色和白色，得出的結(jié)果是一樣。灰色是一種在黑白之間搖擺不定的顏色，善變、捉摸不定。它是最像人的顏色，可是如果沒有黑白，就不會有灰。”

就在嚴飛又開始覺得林尋是在東拉西扯的時候，林尋又將話題扯了回來：“這本書裏有一個角色，她叫小美。小美在確診精神病以前，是研究時空裂縫和人工黑洞的。人類要穿越時空，黑洞和時空裂縫至關(guān)重要。但大多數(shù)人只知道黑洞，卻不知道白洞的存在。白洞是黑洞的反轉(zhuǎn)，人或物體被吸入黑洞，最終從白洞出來，傳送到另一個折迭時空，這就是時空穿越。在小美的研究在終于有了突破性進展的時候，她突然瘋了。在被家人送進醫(yī)院之前，小美毀掉了自己所有研究成果，包括剛剛對外宣布的進展，她只寫下一句話‘逆行者，根本不存在’。”

“于是，為了搞清楚小美為什么會瘋，人們就根據(jù)小美的研究方向，推斷出她所說的‘逆行者’，指的就是實現(xiàn)逆時空的人。可是為什么她說逆行者不存在呢？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突破這項技術(shù)，還是因為她發(fā)現(xiàn)穿越時空是人類不可能做到的事？針對這兩種可能性，這本書也展開很多討論，后面還引用了一句來自三維世界的話——‘我們之所以沒有見過來自未來的人，是因為在研究出時空穿越這項技術(shù)之前，人類就已經(jīng)滅亡了。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時空根本無法穿越。’”

“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嚴飛忍不住嘲笑道，“書裏的話怎么能信，你有沒有自己的分辨能力？如果真不存在，那你我為什么可以穿越在平行世界，還能回到過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也許這些都是假的呢。”林尋對答如流，“你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你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可如果它們本質(zhì)上就不是真的呢？我剛才說的書，你質(zhì)疑內(nèi)容是假的，怎么你就沒有想過質(zhì)疑這個世界和穿越時空是假的呢？而且我不是隨便說說，我現(xiàn)在就可以證明給你看。”

林尋話落，就走到一旁的柜子前，從裏面找出一個魔方玩具。

魔方上面的彩色方塊已經(jīng)亂了，林尋指著其中緊挨著的兩個面說：“魔方有六個面，假設(shè)這是a面和b面。a面代表人生的第一個十年，b面代表第二個十年。你在b面發(fā)現(xiàn)了人生的錯誤，你要糾正，于是進行逆時空操作，跨越時間維度回到a面。這是我們站在三維世界的路徑，對吧？那么站在四維世界呢，四維世界就是你我現(xiàn)在的角度，咱們同樣俯視著這個魔方，將它拿在手裏把玩。你我根本不需要進入到魔方世界裏，也不需要走魔方上的路徑，只需要轉(zhuǎn)動一下魔方，讓a面和b面的方塊相遇，就可以讓這兩個十年‘相遇’。”

“四維世界已經(jīng)沒有時間維度了，四維世界對三維世界是全然的俯視，就像是三維世界的人類看待生活在二維世界的螞蟻一樣。請問，你在俯視螞蟻的時候，會想過要跳進螞蟻洞，走螞蟻的路徑，成為它們的一員嗎？更不要說幫它們改變歷史、改變命運、糾正秩序了。人類對于螞蟻而言就是‘造物主’，人類只會拿螞蟻當(dāng)做實驗品。糾正實驗品社會的秩序，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實驗。同樣，人類將水泥灌入螞蟻洞，這就像是莫名其妙撞擊地球的隕石一樣，沒有人會知道它是如何突破太陽系的壁壘。站在螞蟻的視角，這就是一次文明摧毀。”

“當(dāng)人類摧毀了螞蟻洞，又會去尋找下一個實驗品，比如小白鼠。小白鼠在實驗室長大，它以為這就是整個世界，實驗室就是宇宙。小白鼠不會知道自己是實驗品，它只知道每天有人餵它吃的。直到某一天，小白鼠得到和螞蟻一樣的結(jié)局。而小白鼠和螞蟻就代表著地球上的多次文明。”

“接下來我再證明給你看，為什么永遠都不會有未來人回到過去的事情發(fā)生。”林尋轉(zhuǎn)動著魔方，魔方跟著咔咔作響，她再次指向a面和b面，“當(dāng)a面的人類經(jīng)歷十年，終于來到有望突破時空技術(shù)的b面，這時候高維世界的人，只要轉(zhuǎn)動承載所有平行世界的魔方，就可以將秩序打散，讓軌道重組。其實高維世界的人就是三維世界自以為是的‘未來人’。人們以為高維世界的人就是人類，這就是一種自欺欺人。”

“想象一下，你會允許自己的實驗品突然有了自主意識，不按照你的實驗步驟運行，擅自研發(fā)出從b面回到a面的技術(shù)嗎？你會允許你養(yǎng)的小白鼠，突然從一個籠子憑空變到另一個籠子裏嗎？如果有一天你這個未來人，突然發(fā)現(xiàn)它不僅辦到了，還有脫離你掌控的可能，你會怎么做？”

當(dāng)然是搞清楚問題所在，然后繼續(xù)觀察、繼續(xù)實驗這個實驗品。直到最終得出結(jié)果，再針對“危險性”來判斷，是否要將其毀滅。

這是嚴飛腦海中第一個浮現(xiàn)出的念頭，也是最符合人性的念頭。

但是“危險性”這個東西該如何判斷呢？

沒有一個公平標(biāo)準(zhǔn)，只看這個評判的人當(dāng)下最直觀的念頭。

哪怕有一絲一毫超出控制范圍的可能性，它都會被視為“危險”。

同樣的道理，當(dāng)一個文明發(fā)達到令實驗者“造物主”認為，已經(jīng)遠遠超出新奇、有趣的范疇，達到“危險”程度的時候，這個文明就會迎來毀滅結(jié)局。

如果說林尋一開始說的什么“魚缸”“夢裏皆是我”“說夢”“逆行者根本不存在”這些乍一聽八竿子打不著的無關(guān)話題，嚴飛認為都是鬼扯的話，那么到了這一刻，到她將整套邏輯貫穿起來，最終將自己和嚴飛比喻為“造物主”，并讓嚴飛也站在“造物主”角度去思考低維生物的生存時，嚴飛已經(jīng)有點開始細思極恐了。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shè)定，一旦帶入了角色，原本鬼扯的世界觀也有了幾分真。

嚴飛再次看向林尋手裏的魔方。

他曾以為自己就是“主宰”，他可以決定任意一個平行世界裏的小角色的生死。

當(dāng)逆行者要抓捕他的時候，他以為那就是最大的危機。

可他憑著自己的力量和時空盜匪的協(xié)助逃脫了，事后還進行了反殺。那天他第一次嘗到了無所不能，超越自我，超越萬物的快感。

他是個瘋狂的人。

這種瘋狂的人，如果只是瘋狂，倒也沒什么。最怕的是既瘋狂又理智，這種人瘋癲得最快。

嚴飛盯著那魔方的a面，想到的是自己殺死叢生的那一刻。

然后他又看向b面，想到的是現(xiàn)在被困在數(shù)據(jù)世界裏的自己。

就在這個瞬間，他開始順著林尋講述的思路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