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頭鯨

回白云市這天正是周日, 京乘云奔波著到家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

她將紀(jì)念品和特產(chǎn)一一亮出，興致勃勃地介紹給家人們：“小虎鯨的手機掛件，咱家人手一個……紀(jì)念筆記本, 我媽辦公可以用……”

為了感謝她, 她得到了全家人排隊的親親，洗完澡吃完夜宵, 便美美地進入了夢鄉(xiāng)。

次日一早, 京乘云約了徐行一同吃早飯，地點就在錦繡家園外的小吃街。

“好玩不？”徐行問這次旅行的事。

“當(dāng)然好玩啦！出一次遠門, 能接觸到很多新鮮的東西……”京乘云滔滔不絕地講起見聞，連飯都顧不得吃。

此刻，她只想分享見聞, 徐行便也放下碗筷，認(rèn)認(rèn)真真聽她講。

最后兩人面前的海鮮粥都放涼了，唯有請早餐店老板再上兩碗新的。

“對了，老徐寶寶，我們把到南半球旅行的事提上日程吧，你覺得怎么樣？”京乘云目光炯炯, 滿心期許。

徐行換了工作, 世界上不會有比門衛(wèi)更清閑、更符合她心意的差事了。

白云市的小動物救助站，開在京乘云的莊園裏，說得再直白一點, 門衛(wèi)一職就是莊園主專門為好友設(shè)的, 沒人敢開除徐行。

可京乘云就不一樣。

徐行說：“你的工作, 走得開嗎？要不等新年小長假？”

體會到她的關(guān)心，京乘云心頭暖暖的, 說自己會權(quán)衡好工作與生活，叫她不必?fù)?dān)心。

*

夏日已至，溺水事故頻發(fā)，一到殯儀館，京乘云就聽到了老師白箏的囑咐：“云云，來了個溺水死亡的遺體，都泡發(fā)了，你去看看吧。”

處理這種遺體，需要一定的技術(shù)和心理素質(zhì)，京乘云早就鍛煉出來了，不再是那個看一眼泡發(fā)的遺體，就被惡心到反胃的新人。

京乘云整理好衣著與工具，在操作間外與逝者家屬打了照面。

“您是給我家孩子入殮的？”

“你好，是。”

逝者家屬面露疑惑：“看著好年輕啊……不好意思，您入行多久了？”

“一年。”京乘云指指自己的胸牌，“這兒是我的姓名與職稱。您放心，我技術(shù)過硬、人人夸讚，一定讓逝者體體面面的。”

家屬重重握了握京乘云的手，目送她進入操作間。

一段時間過去，京乘云完成了自己的承諾，果真還了家屬一具相當(dāng)體面的遺體。

家屬一看，立時模糊了視線，眼淚珠止不住地流，趴在逝者身邊號啕大哭。

殯葬行業(yè)的從業(yè)者，需要練習(xí)對此類場景的脫敏，但很少有人完全不為所動的。

京乘云靜靜站了一會兒，沈默離開了操作間外的走廊。

往后還有入棺、告別儀式、火化等環(huán)節(jié)，京乘云的工作，只是為生命逝去后的所需流程開頭。

她細細給雙手消過毒，敲開了館長辦公室的門。

聽完京乘云的想法，館長不得不拍了三下桌，橫眉倒豎：“沒有任何一個用人單位，會放員工兩個月的旅游假。京乘云，我看重你，可你也不能這樣吧？”

京乘云對領(lǐng)導(dǎo)的態(tài)度有心理準(zhǔn)備，這是正常的反應(yīng)，她不會認(rèn)為館長不通人情。

可她對這份工作的喜愛，促使她決定再爭取一下：“館長，我勤勤懇懇干了一年，您能不能通融一次？我可以不要這兩個月的工資，今年的獎金也不要了。”

館長堅決搖頭：“不行，絕對不行。”

“那么好吧，這個游我非旅不可。”京乘云立刻接上了話，“館長對不起，謝謝你的栽培，如果請不了假，我決定辭職。”

“你在威脅我嗎？”館長大驚，她知道京乘云有個性，卻沒想過京乘云會為了出門玩就辭職啊！

京乘云站起來，平心靜氣地解釋：“您別誤會。對目前的我來說，一次長途旅行的體驗，遠比一份鐘愛的工作重要。”

她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旅行是不能往后拖的，明日覆明日，明日何其多，最好的辦法就是說走就走。

更何況，難道她離開了第三大道殯儀館，就找不到新工作了嗎？

館長有些著急了，她是個惜才的人，不愿意白白放走一位優(yōu)秀的遺體美容師：“京乘云，你別沖動，工作可不好找。雖然你技術(shù)過硬，但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鯨生那么長，總能有事可做的！”京乘云心意已決，誰都改不了了，“稍后我就來遞交辭職報告。”

她未多做停留，瀟灑轉(zhuǎn)身，徑直離開了館長辦公室，還不忘輕輕將門帶上。

*

既然辭職的事定了，就該給家人一個交代了。

京乘云在中午下班前遞交就辭職了告報，館長再如何唉聲嘆氣，她的老師再如何勸，也沒能扭轉(zhuǎn)她的心意。

中午，一家人其樂融融地擠著看午間新聞，京昭卻忽然說：“設(shè)計師把裝修方案發(fā)過來了，都來看看。”

她指的是海邊別墅的事，待裝修完成，那裏就是她們的新家。

幾人提前商議過，決定采取奶油風(fēng)的裝修風(fēng)格，溫柔溫馨，符合她們對“家”的定義。京乘云還請了白云市最貴的裝修團隊來做，力求完美不翻車。

京昭托著平板電腦，給大家展示設(shè)計師的成果：“還不錯吧？你們有什么建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