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小少爺

雨過天晴, 經過一夜洗滌草木油亮，空氣彌漫著淡淡土腥味，潮濕的石板路上逗留著幾只麻雀。

白老夫人禮佛不近葷腥, 早餐偏五谷雜糧，多以蒸煮為主, 清淡養生。

今日陪著用餐的還有一人，白云溪剝著山藥外皮, 白嫩的山藥表面無半點破損，放在碟子中遞給了老夫人。

陶嬸怎么看六小姐怎么喜歡，取來帕子給她擦手, “您看看！尋常我剝這山藥, 總是這兒少一塊, 那兒缺一塊, 還是六小姐手巧，干干凈凈的。”

“她啊，自小腦子就靈光, 小時候樂器老師都說要鉆研下去, 指定能去那國外什么劇場演出。”白老夫人笑瞇瞇順著夸讚。

她今日打扮的素凈, 只有手腕上戴著個價值不菲的翡翠手鐲，問道，“聽說小五從上海帶回來人跟你商談生意，已經確定下來了。”

白云溪長發盤在腦后，露出一截修長脖頸，她面前的食物幾乎沒怎么動過，如實回答道, “昨天特意去看了場地，沒什么問題。今天營業證就能批下來, 后續就正常走流程。”

白老夫人，“賭場確實能賺大頭，只是這亂世中政策說變就能變，終歸不是什么正規的場所。”

白云溪點頭，“祖母說的對，白家只占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其余的由上海和北平的投資人瓜分了。”

“你做的是對的。”白老夫人拍了拍白云溪手背，“咱們不能什么好處都占著，也要給其他人口湯喝，才能在北平站的長久。”

了解到大致情況白老夫人便不多管了，她相信這位一手培養出來的接班人，話鋒一轉道，“還記得顧家那二小子嗎？”

白云溪思索了一會，腦海中浮現了一張跟在她身后嘰嘰喳喳叫姐姐的圓臉。

顧家雖定居在北平，但產業卻在東北三省，主要做礦產生意，家底豐厚，幾代人和白家交好，所以自小顧和澤便經常來白家玩耍，啟蒙教學也是在白家。

“他前幾年去留洋，今天正好歸北平的火車，你去給人接回來，留下來吃頓飯。”白老夫人感慨萬千，“一晃那么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出落成什么模樣。”

白云溪拿起瓷勺的手一頓，“好。”

陪祖母用完飯白云溪先回了靜溪院，客廳沙發上季南書正抱著洗干凈的大黃玩耍，小狗昂首挺胸地站在他膝蓋上，露出巡視領地威風凜凜的小表情。

一人一狗看到回來的白云溪眼睛都亮了下，大黃奶聲奶氣地叫著，季南書胳膊一撈把它圈在臂彎中，“您回來啦。”

獨自一人用早飯季南書難免有些失落感，從桂年口中得知白云溪是去陪白老夫人用餐后，才稍稍消減了些不安。

季南書滿懷期待道，“今天還練字嗎？”

練字的時候六小姐會坐在他身后的搖椅上看書，季南書很喜歡那樣的場景。

今日穿著青色長衫，衣襟扣子上掛著平安玉扣，垂下的穗子成了大黃玩耍的玩具，爪子撓著穗子左右搖晃，張大嘴巴要咬，被白云溪手指輕輕一勾抽走了。

白云溪順手在大黃腦袋上摸了下，“你先練著，我要去接個人回來。”

小家伙咬不到壓襟穗子，小主意便打到了白云溪手腕上掛著的佛珠穗子，扭著身體探著脖子要咬，這下是被季南書一把捏住了嘴筒，嗚嗚抗議著不公平待遇。

季南書低垂著眼瞼，裝作無意的詢問道，“您什么時候回來啊？”

白云溪註視著他，深邃的眼眸將少年細微表情盡收眼底，緩緩開口道，“人接到就回來。”

去接的又是什么人？

是白老夫人讓您去接的嗎？

是男的還是女的？

季南書滿肚子疑惑問不出口，收斂不對勁的情緒，抬頭揚起嘴角笑了笑，“那我在這裏等您回來。”

白云溪一離開季南書沒有絲毫練字的興致，呆呆坐在窗前撐著下巴盯著院裏頭瞧。

大黃愛粘著他，桂年逗它去院子裏玩，大黃不為所動賴在季南書腳邊，咬咬鞋子，咬咬褲腿。

“不需胡鬧。”季南書彈了大黃腦瓜，小家伙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圓滾滾的身材一時沒能翻騰起來。

桂年蹲下身子，撓著大黃粉嫩肚皮，“這小狗崽還認主子，昨晚上我餵你的羊奶是一點兒也不記得啦。”

“桂年姐姐。”季南書小聲道，“你知道六小姐去接誰了嗎？”

“能讓小姐親自去接的，想必要么是舊友，要么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桂年早上沒跟著去所以并不清楚，不過瞧著季南書擔憂的模樣，揶揄道，“季先生要是想知道，還是親自問小姐，小姐肯定會告訴您的。”

“我只是一時好奇而已。”季南書慌忙轉過身，頂著冒紅的耳朵尖，頭也不抬開始練字。

黑色別克車碾壓過水坑，一路朝著火車站方向駛去，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房依云匯報這幾日監視白林楠事跡，“昨天五小姐去了酒館，喝到爛醉才離開，走時還帶走了酒館裏的一位陪酒。”

后座的白云溪翻看著早報，聞言道，“陪酒的來歷查了嗎？”

“調查過了，是干凈的。”房依云微微側過頭繼續匯報道，“這幾日不少賭場老顧客聽到了白家要帶頭創辦新型賭場的事情，過來打聽的不少，想著開業后去玩上幾把，我讓手底下的人嘴巴嚴實點，沒透露具體風聲。”

“嗯。”白云溪手裏的早報出自登華報社，不過是給了她們一個新聞的機會，倒是借著東風起死回生，如今在北平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報社。

估摸著是惦念白云溪的恩情，報紙上刊登有關于白家的事幾乎全是正面，一些雜七雜八的社會新聞敘述方式，一瞧就知道出自姜小雨口吻。

北平西直門火車站來往的旅人絡繹不絕，有高端大氣的上流精英，有牽手出游的一家三口，有背著大包袱背井離鄉的闖蕩人。

車站隔條馬路上，車夫抽著旱煙蹲在黃包車前，寬大的草帽遮擋住烈陽，露出的肌膚上曬的烏漆麻黑，沖著路過的旅客揮手攬客。

車站門口則是蹲坐著一排挑著擔子賣東西的小販，一把四方的破木凳上擺放著自家搞出來的各種小玩意和吃食，等著候車或是來北平旅游的客人圖個新鮮買下。

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每隔一會兒就出來驅趕，前腳剛走，后腳這群人又挑著擔子回來繼續擺攤，眼睛尖地瞅見穿制服的人，還會喊一聲告訴其他小販，這群人啊跑的比兔子還快。

來來回回幾次，火車站的工作人員沒了貓捉老鼠的耐心，破罐子破摔隨著他們擺去。

這群小販看見穿制服的在小房子裏坐下休息，就知道今天這場仗是他們耗贏了。

白云溪坐在車內饒有意味地欣賞追逐戰，小販擦著滿頭大汗露出滿意的笑容坐下繼續吆喝時，白云溪收回了視線，“下一班火車要到了，下去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