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開元在聽見他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神微微一動, 但很快這抹異色便被他收斂了下去。

“正是當今女帝侄子, 劍南節(jié)度使徐大人。貴使聽說過？”他淡然地說道。

阿史那且的眼底流露出一抹鄙薄的神色, “酒囊飯袋，如何沒聽說？”

楊開元笑了一下。

徐錄成紈绔之名在洛陽響徹云天，但是出了洛陽，倒是鮮少有人知道他這個女皇侄子是個什么德性。況且, 徐錄成早年孤身一人游歷突厥，突厥人就算是知道這個徐錄成, 多半也是那個時候見過，只會評價他為浪子，又怎會給他冠上“酒囊飯袋”之名。他心中驟然一道靈光閃現(xiàn)，看向阿史那且的眼神冷了幾分, 但旋即又把這眼神轉(zhuǎn)了過去，幽幽地望著廣袤的白云山馬廄。

“看來貴使和鄞國公有些齟齬？”

“不曾見過，只是有所耳聞。”阿史那且依然嘴硬。

楊開元不再深探，如今這位突厥使臣的態(tài)度以及落實了他心中的猜測。如果硝石真在馬場，左右也是逃不過的。于是他換了對策，主動繞開一步去：“既然貴使那么擔心這些貢馬，那么本官就請衛(wèi)尉寺再加派人手過來保護如何？”

阿史那且看他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翻轉(zhuǎn)，有些吃不準主意, 但是楊開元臉上的表情素來潤順, 他一垂眸, 又是一張很好說話的面皮, 于是他思索了一下：“此事還得報知葉護大人！”

還是想進城去給阿史那咤羅通風報信。但楊開元打定主意引蛇出洞，故點了點頭道：“衛(wèi)尉寺會派人一同去。”

阿史那且堅持：“你們的人說不清楚，讓我們的人去。”

見他竟然如此得寸進尺，楊開元身側(cè)的虎賁各個面上都有些冷，不過是個突厥蠻人，竟然在洛陽城腳底下作威作福，真當女帝稀罕他們那破落地方的朝貢似的。他們少卿對他態(tài)度軟乎一點，那是看在他千裏迢迢進神都朝貢，還真把自己當成棵蔥了？

但是楊開元卻并未阻止，一反剛才拒絕的姿態(tài)，側(cè)身伸了伸手，非常有禮地說：“請吧。”

阿史那且見他突然變得這樣好說話，當下也有一些懷疑，但是機不可失，他立刻用突厥語低聲吩咐了身邊的郎官一句，隨后，那個剛被楊開元攔下來的突厥武士，也上前一步準備和衛(wèi)尉寺虎賁軍一起入城。

楊開元看著那突厥武士遠去的身影，抬手憑空抓了一把。

突厥人的發(fā)型非常奇特，喜歡把自己前額剃個禿瓢，后頭留一撮毛發(fā)，編成個老鼠尾巴似的小辮子。楊開元抬手這么一揪，旁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剛才是在捉那個突厥武士滑稽的小辮子。

他眼底也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但是很快被他掩飾下去了。旋即，他清了清嗓子：“剛才是本官過于著急，冒犯了貴使，不如坐下來喝杯茶？”

阿史那且望了一眼黑魆魆的馬廄，又見他似乎懶得再查下去了，雖然心裏還是疑惑不知他為什么突然放棄，可還是說：“楊少卿好興致。”說罷，大馬金刀坐下，白云山馬場的圉官立刻上前奉茶。

入了洛陽城的虎賁軍先是把那個突厥武士領(lǐng)到了鴻臚寺，然后又掉頭離開，說是去衛(wèi)尉寺，其實直奔大理寺。

九寺所在地距離都不遠，替楊開元帶話的虎賁不一會兒就進入大理寺正門，見裴照和姚之敬站在庭院中間，立刻行了一禮，對裴照說：“裴少卿，楊少卿覺得白云山馬場有異，現(xiàn)在已經(jīng)穩(wěn)住了阿史那且，阿史那咤羅那裏，您看如何？”

裴照的眼睛望著夜空黑沈的天色：“那么便不能讓阿史那且和阿史那咤羅接觸上。”

虎賁道：“可是已經(jīng)有個突厥武士去了鴻臚寺……”

裴照：“不著急，現(xiàn)在估計扎哈爾度和阿史那咤羅都在徐大人府邸。”他想楊開元肯定不會蠢到放虎歸山，拍了個突厥人來，只能說引蛇出洞。他之前已經(jīng)將白云山馬場可能藏有硝石的事情告訴了楊開元，估計楊開元也想到了和他一樣的推論。于是他又說：“你們先去鄞國公府上，看看那個突厥武士有什么舉動。此外，一定要看住阿史那咤羅。”

接著他又轉(zhuǎn)向姚之敬：“去召集大理寺宿衛(wèi)，到白云山馬場。最好是參與過清掃襖寺和祭臺黑火的那些人！”

姚之敬立刻應(yīng)下，領(lǐng)了大理寺符節(jié)去召集宿衛(wèi)。虎賁軍朝著裴照抱了抱拳，正準備離去，裴照卻叫住了他：“慢著，我同你一起走。”

虎賁略有遲疑，裴照望了一眼雜物間影影幢幢的燭火，門緊緊閉合。他想自己在這，薛容與到底是不方便的，所以說：“阿史那咤羅老奸巨猾，那個鄞國公……”他的眸色暗了下去，“我同你們一起去鄞國公府。”

虎賁不敢違拗他的命令，垂頭答喏。此前他們已經(jīng)替楊開元把裴照的那匹坐騎送回，裴照便立刻上馬，朝著徐錄成府邸而去。

薛容與沈在夢裏。

她夢見在國子監(jiān)裏，她和裴照住隔壁，關(guān)系親密。仗著裴照小時候見過她弟弟，她便把他當成自己的擋箭牌：裴照是清楚真正的薛容與是個男子的，肯定不會懷疑她的身份。

裴照在國子監(jiān)素有端方君子之名，平時都是被她摁著欺負調(diào)戲，每天見到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卻又避無可避的糾結(jié)模樣。薛容與這個惡趣味，特別樂于見他那張端端正正的面孔上偶爾流露出的失措表情，所以總是和他勾肩搭背，一臉要蠱惑他也成為不學無術(shù)的浪子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