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喜個(gè)頭！瘋子！

商榷憤然丟開傅憶，一轉(zhuǎn)身，卻見陳教授目露驚喜，幾乎小跑著奔向求知樓一樓入口——

在那裏，一位穿著碎花連衣裙外套針織衫的老太太正遲疑地左顧右盼，像是在等什么人。

“桂枝！”陳教授高聲呼喊。

“誰叫我？”沈奶奶茫然地望過來，“哦，陳同學(xué)！”

陳教授大喜過望，上前緊握住妻子雙手，“你記起我了！你記得！”

沈奶奶皺起眉頭，用力掙脫，責(zé)備地瞪他一眼，“教授，您要為人師表，怎么能對學(xué)生動(dòng)手動(dòng)腳？”

陳教授愕然，“……你說我是誰？”

沈奶奶沒理他，艱難地邁著碎步來到商榷跟前，“陳同學(xué)？我叫你怎么不理呢？”

商榷怔了怔，“您……在叫我？可我不是——”

正待解釋，商榷見陳教授紅著眼圈，對自己搖頭。

——沈桂枝記不得陳望舒已經(jīng)陪她走過五十年，老得不成樣子了。既然如此，就讓沈桂枝同學(xué)，和她記憶中的“陳同學(xué)”說會(huì)話吧。

商榷會(huì)意，忍住眼淚，改口：“我沒聽見，您叫我做什么？”

沈奶奶笑著說：“怎么這么客氣……你不認(rèn)識我也正常，我和你不是一個(gè)班的……但我看過你在新生大會(huì)上講話……快上課了，你不進(jìn)去嗎？咦，你肩膀上怎么落了這么大片桂花……”

商榷笑中帶淚，知道這是阿爾茨海默癥晚期出現(xiàn)幻覺的癥狀，奶奶把橘貓看成桂花了。

在貓貓背上揉了一把，若干金燦燦的毛落在掌心，貓貓看著商榷把貓毛揉卷成團(tuán)，遞給沈奶奶，貓生頭一次覺得，掉毛真是掉得妙。

“好奇怪，桂花沒有香味。”沈奶奶嗅了嗅，把毛團(tuán)鄭重地放進(jìn)一方手帕裏，“謝謝。好了，咱們上課去吧。”

沈奶奶完全忘了自己是早已過了古稀的老人，語氣輕快，言行都帶著青春的朝氣。但轉(zhuǎn)身走向教室，沒兩步，就哎喲叫痛起來。

陳教授趕忙去攙扶妻子，還是被推開，只能手腳無措地站在一旁，看商榷代替自己的位置。

“我沒事，教授……好像崴了腳，剛才有位同學(xué)背我過來上課的，他去哪了……”沈奶奶攙著商榷胳膊，四處張望，沒找到人，感嘆，“做好事不留名啊……陳同學(xué)，我腳現(xiàn)在不太方便，上課能不能坐一起……”

商榷瞬間百感交集，淚水幾乎奪眶而出。

沈奶奶幾乎忘記所有，甚至記不得丈夫模樣，卻對最初的相遇印象深刻。

沈同學(xué)和陳同學(xué)，坐在一起。

而沈奶奶所說背她過來的同學(xué)，大概就是傅憶吧。這樣看來，是商榷誤會(huì)他了，傅憶就算再瘋，也做不出傷害無辜老人的事。

傅憶不知什么時(shí)候悄然從人群中退出，商榷一時(shí)也沒法向他道歉，只能專註于眼前的狀況。

“好，我們?nèi)ド险n。”

商榷看了一眼周圍，陳教授早已是雙眼朦朧，其余跟過來的師生也濕了眼角，人群中甚至傳出低低的啜泣聲。

還沒到上課的時(shí)間，求知樓一樓101教室卻座無虛席，座中有十八九歲的少男少女，也有三四十歲的教授精英，還有五六十歲兩鬢花白的中老年人。

他們都來上一堂五十年前的課。

共同回溯那段最純最美的時(shí)光。

商榷扮演著“陳同學(xué)”，當(dāng)然應(yīng)該坐在沈奶奶身旁。而陳教授作為“教授”，理應(yīng)是在講臺前授課的。

陳教授上了一輩子課，從來沒覺得臺上臺下的距離這樣遙遠(yuǎn)——

他站在黑板前，握住粉筆，遲遲不能落筆，只是凝望臺下的人——他和桂枝啊，離得這樣近又這樣遠(yuǎn)，近不過方寸天地，遠(yuǎn)便是人生數(shù)十年。

他站在垂垂老矣的暮年，看著她沈浸在少年時(shí)光中，仿佛一切都未開始，一切都不存在。

遺忘就等于失去，多么殘酷。

陳教授忍住嗚咽，轉(zhuǎn)身艱難地在黑板上寫下板書，忽然聽見背后有人“呀”了一聲，然后呼喚他的名字——

“陳望舒同學(xué)，你怎么站到講臺上去了？跟你說過要專心聽講，被老師罰了吧……”沈奶奶向身旁的商榷求情，“教授，陳同學(xué)不是故意的，你還是放他下來吧……”

商榷喉頭哽咽，半晌才吐出一個(gè)“好”字。

一老一少交換位置。

商榷站在講臺前，講著自己因?yàn)楦邓级莆盏降臋C(jī)械學(xué)知識。看著臺下，滿堂學(xué)生中，兩位滿頭霜白的老人那樣顯眼——

她望著講臺，他望著她。

正如五十年前一樣。

縱使年華老去，記憶不再，只需再多看你一眼，我就會(huì)愛你如舊。

商榷看著他們，無比憧憬，他與傅思也能有這樣的五十年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usk的灌溉，感謝讀者天使們的追讀。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