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

赤金山

嵐行霧繞，白衣少年御劍急掠，似幾抹銀光扎入云間。

“哎呀，燙燙燙！燙死我啦！”

說話的少年戴著金冠，約莫十五歲的年紀(jì)，名叫岳庭芳，原是個貴氣的小公子，此時俊朗周正的面容卻擰巴成一團(tuán)，手也冒著黑煙，很是狼狽。

摸到巖壁的一瞬間，手差點(diǎn)給燙沒了，他甩著手提醒身邊之人：“無缺，別碰石頭，這火山石邪門得很。”

說罷趕緊戴上銀絲手套，放聲大喊：“諸位師兄弟，千萬戴好冰蠶握，輕拿輕放。”

“別急著戴，把藥抹了。”身邊的弟子從懷裏摸出一瓶藥，揶揄道，“出門就拿了一瓶，你省著點(diǎn)用，再有二傻子跟你似的，我可變不出那么多藥來。”

嫌他笨手笨腳的弟子同樣身著一身板正的天極宮宮服，發(fā)髻高束，只佩了個素銀冠，雖然看著樸實(shí)得很，不過那張臉生得白凈俊秀，一笑仿若含著春桃秋月。天極宮不缺長得好看的弟子，大都玉樹臨風(fēng)神采英拔，然而像他這般美出妖氣而非仙氣的屬頭一個。

只是人人都在可惜，這么張俊秀玉人面下，藏的卻是個混世魔王魂，誰叫他玉無缺人生只有四大愛好——追雞攆狗驅(qū)鴨逐鵝，且字典裏沒有“消停”二字，鬧得全山上下不得安生。

岳庭芳乖乖伸手擦藥，不服氣道：“你少說幾句，我這不還是為了你們好么！嘶——藥好辣，別故意故意地摁呀！”

“嬌氣，這樣的傷算什么，你是沒體驗(yàn)過外婆的雞毛撣子，再喊，我以后就叫你岳嬌嬌了！”

“觀夏婆婆打你的時候，你叫的可比我響多了。啊——玉無缺你輕點(diǎn)！”

擦藥擦出了打架的氣勢，二位少年一邊拌嘴，一邊懸在崖邊摳靈石，動靜大得惹人側(cè)目，小弟子們生怕殃及池魚，默默飛遠(yuǎn)了些，只有凌霄氣勢洶洶地橫插進(jìn)來，拎小雞似的把二人隔開。

“木青君千叮嚀萬囑咐不可用手觸碰巖壁，一旦燙傷，輕則毀容重責(zé)經(jīng)脈融毀，戴好冰蠶握，我說，啊呀，你倆不要再鬧啦。”

身為師兄應(yīng)當(dāng)有的威嚴(yán)，盡毀在好脾氣和碎嘴子上，凌霄也不惱，兀自捻起壁沿裏一撮草藥，吐口水在掌心搓成漿，一人一巴掌糊在手臂上。

“阿霄你可真不講究。”玉無缺嫌棄得直皺眉，“咦——怎么我也要涂？不要不要！”

“沒大沒小！我比你年長兩歲，叫大哥。”凌霄拍他一掌，嘴裏還叨叨，“無缺，你安分些，手腳也就算了，萬一臉碰上去……”

岳庭芳瞪他：“毀了這張臉，我瞧你還怎么找?guī)熃銈冇懗缘摹！?

玉無缺掂著手中靈石，不要臉地道：“毀了也是人人艷羨的天極宮門面。”

“臭不要臉，你臭不要臉！”

“唉唉，別鬧，你倆——”

少年們嬉笑打鬧一陣，又安安分分做起正事，離云巔大會還有三月，他們時間不多了。

云巔大會乃天極宮四年一度遴選親傳弟子的選拔大會，隆重非常，叫得上名號的道門幾乎都會來觀禮。屆時天極宮會備齊天材地寶，待盛會開啟時贈予往來參會的各大道門。

雖說赤金山外壁遍布彩寶奇珍，但要贈禮如此多人，任務(wù)依舊艱巨，因此除了參加遴選的弟子，其余全被安排了任務(wù)，出身名望世家的弟子因家裏會來人自然是去負(fù)責(zé)接待，像玉無缺這樣無甚家世又年紀(jì)小的，便領(lǐng)了體力活。

岳庭芳乃上清觀觀主養(yǎng)子，出身顯赫，本可在山中偷閑，但他和玉無缺要好到穿一條褲子，哪舍得放著兄弟一個人干苦力，這才巴巴跟來。

岳庭芳問道：“聽聞岐支凌氏已經(jīng)到山下了，霄哥，你不去招呼家裏人？”

“凌嵐心思細(xì)，她已經(jīng)去招呼了，沒我事。”

凌霄正捧著一簇火靈芝嗅著，丟進(jìn)草藥袋，拱了拱岳庭芳。

“我娘帶了不少岐支特產(chǎn)，我給你們一人留了一份。”

玉無缺湊過來：“我也有？”

“自然缺不了你那份。”凌霄笑了笑，把他腦袋拍開，“好好把木青君交代的事辦了，用完晚膳找你嵐姐拿。”

當(dāng)今修真界修行門類眾多，但以“劍”“術(shù)”“器”“藥”為主，岐支御靈宗凌氏善馭獸之術(shù)，雖算不上名門，可凌家一雙子女自小便送進(jìn)天極宮修學(xué)，哥哥凌霄乃藥修，妹妹凌嵐是術(shù)修，兄妹二人天資卓穎，深得教習(xí)師長的喜愛，更是一早便有傳言，藥修師尊永樂真人要選凌霄為親傳弟子，德高望重的術(shù)修師尊開陽長老，也對凌嵐青眼有加。

二人是親傳弟子熱門人選，凌氏一下子成了香餑餑，小門小派多去巴結(jié)，指望將來這對兄妹能入選，再繼承衣缽，成天極宮鼎柱之一。

“遴選在即，你時間不多，不抓緊再練練倒陪著咱們挖東西。”岳庭芳嘿嘿一笑，“霄哥，是不是真人已經(jīng)內(nèi)定你啦？”

“別胡說。”凌霄捏住這張口無遮攔的嘴道，“觀禮的道門中有人身患頑疾，找?guī)煾盖筢t(yī)問藥，咱要盡好地主之誼將人治好，我這才來采藥的。再加上你們幾個調(diào)皮鬼實(shí)在讓人不放心，我順便也替木青君當(dāng)回監(jiān)工。”

岳庭芳嘆一口氣，還沒吭聲，玉無缺也配合著嘆了一大聲。

凌霄奇怪道：“愁什么？”

“就因?yàn)槟隁q不夠，此次盛會不能參選，下次——”玉無缺嘟著嘴，“我都十九了。”

岳庭芳想到了一處：“想一想，別人十九已經(jīng)做親傳弟子好幾年，該學(xué)的學(xué)了，恐怕早已下山獨(dú)當(dāng)一面，我們卻晚了許久。”

玉無缺若有所思地道：“其實(shí)……”

岳庭芳：“什么？”

“其實(shí)早晚不重要，就算他們多學(xué)十年，也不可能在偃術(shù)上超過現(xiàn)在的我！”

“我呸！”岳庭芳翻了個白眼，“你就吹吧！”

玉無缺嘻嘻哈哈地住了嘴，其實(shí)他的年紀(jì)比外人知道的大上一歲，并非十五，而是十六。

外婆跟他講過，自己并非親生，是外頭抱回來的孩子，但為了保著他平安長大只能改小一歲，玉無缺從小就聰慧過人，外婆雖未明言可他猜得到自己身世蹊蹺，便答應(yīng)著不把這些事跟別人說。

按理來說，十六正好是遴選親傳弟子的門檻，他本可以去選，誰不想早一日做親傳弟子，正經(jīng)拜一位上師，跟師尊修習(xí)真本事呢，少年心智無外乎盡可能多的斬妖除魔，然后名震天下，享眾生之敬，步上人生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