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金哲男三人的加入，我們的隊伍變得龐大了不少，至少像是一個完整的戰斗班。不過這也使得本就不富裕的口糧，不得不分出一部分來給人民軍的同志，一下就顯得很緊張。

金哲男從一開始就對我們特別親熱，應該說是對中國人特別親切吧，一直叨叨地講個不停。可他說的大串大串的朝鮮話我們根本就聽不懂，偶爾蹦出來的幾個中國詞兒諸如同志、抗日什么的也艱澀難懂。他的到來甚至讓我突然覺得其實蔡寧并不是很啰嗦，起碼蔡寧說的話我還能聽得懂。一個人不停的在你耳邊用你聽不懂的話嘮嘮叨叨，那感覺就像是養了十幾只鴨子。

他大概意思是在說他的師長、團長都是抗聯出身，不過團長在向北突圍的時候被南朝鮮的特務放冷槍給打死了。一提到他的團長，金哲男就很是傷感。

戰爭開始的時候，憑借著他們這些從中國回到朝鮮的老兵，進攻可謂是順風順水。但后來，好像抗聯出身就受到了一定的冷落，尤其是在美國人仁川登陸前的幾個月尤為明顯。

幾十歲的老兵激動起來，像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一直想問他，話這么多累不累？幸虧我不會說朝鮮話。

實際上，金哲男的團長在人民軍戰線剛剛推進到釜山外圍的時候就曾向上提議。應該在主力部隊的兩翼布置重兵防御，要防止美國人從側面登陸。朝鮮半島是狹長的地形，大規模的后勤運輸全都依賴那兩條貫通南北的公路。一旦公路被攔腰截斷，那幾十萬大軍將遭受滅頂之災！但幾次提議都石沉大海，別說只是一個小小的團長，即便是師長，也不能動搖來自太陽的決策！

但其實想想也很正常，世界上能有幾個人在順風順水的時候清醒的認識到危險？勝利就在眼前，明明努力一下就能得到的時候，誰能聽得進去放棄的言論？戰爭的臨界點就在這樣一個十分巧妙的地方，之前的朝鮮軍隊是這樣，現在的美軍難道不是嗎？在先頭部隊已經能夠摸到鴨綠江江岸的時候，誰會在意可能存在的危險？人類的大腦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有時候它直讓人們看到他們愿意看到的東西！

和我們迷路進了這片山林不同的是，本就是在朝鮮長大的金哲男三人對于田城周邊這片山林是十分熟悉的。他們是被南朝鮮偽軍追擊之后，主動進入林子企圖繼續抗擊的！在知道我們迷了路并問清楚我們原本行軍的大概方向之后，金哲男主動提出來為我們帶路。

不再是漫無目的的在陌生山林里亂鉆，我們也求之不得。這個時候有個熟悉當地環境的導游，我們當然高興，盡管這個導游太過于熱情和嘮叨。

但有這么個老大不小的話撈子，一路上倒也熱鬧。在腳踝深的雪地里走路很耗費體力，但金哲男三人走的很是輕快。一路上不管是穿林還是翻山，他們都很靈活。一看就是有著長期雪地生存經驗的。不過一想想他的抗聯出身，也就釋然了。老兵，平時看著窩囊邋遢，總有一身傍身技能，尤其是能在大戰中活下來的老兵。

這一走就是一天，到了下午的時候，我們都有些體力上吃不消。我抱怨著走不動了，班長也少見的沒有罵我，他也很累了。我們找了一個樹木相對較密地勢比較高，便于觀察四周又比較隱蔽的地方休息。金哲男找到一些能吃的東西，松子和不知名的堅果。味道還可以，就是數量少得可憐。冰天雪地里，吃的并不是那么好找，能有一口額外的食物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

班長說：“如果不打仗，朝鮮的這片山和這雪景，很美。”

被累著的蔡寧咳嗽有些嚴重，但他對班長的話很是認同。他一個南方人幾乎沒有見過下雪，更別提這滿目銀裝冰封千里的壯麗雪景。他說這里的雪真的太美了，那是南方看不到的美，南方太秀氣，但就是太冷，太冷！

趙德樹罕見的搭著我們的話：“他跟蔡寧說，這還不算冷，再下一場雪，這里的溫度能下降到零下三十度以下，一場雪就能積一米厚。”

蔡寧聽著縮了縮脖子，我能感覺到他抖了一抖。我覺得他可能害怕了，因為這樣的寒冷，即便是同樣身處北方的西安都是不會有的。

李建坤說：“這樣的溫度，人死了都不會變，直接就變成冰雕了，要等到來年開春才能化了。”

金哲男聽不懂我們在說什么，但他總是看著我們嘿嘿發笑。本來就黑瘦黑瘦，一笑起來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得黑黃的牙齒，很是難看。我打賭，他的那兩個兵肯定從沒見過他們的隊長這樣。因為不和我們在一起的時候，金哲男還是比較嚴肅的。

金哲男說，中國人救過他的命，比父母還要親。那背后一定是有故事的，可我嫌他太能說話，我又聽不太懂，就沒有問。

不過讓我想笑的是，金哲男也并不是對我們誰都叨叨，他見到老崔就離得遠遠的。老崔腰里還掛著兩只已經被凍成了冰塊的死老鼠和一只死松鼠，那死老鼠還是被他吃了一半的。所以金哲男離老崔還是遠遠的。

傍晚，夕陽斜下。天是慘淡的，但雪被鍍上一層金色。享受著寒夜到來前最后一絲陽光能夠帶來的溫暖，我靜靜地看著夕陽。除了趙德樹還在低著頭擦他的機槍老婆，我們幾個都有些出神。不知道班長他們在想什么，我在想我娘。

金哲男看著夕陽，出奇的沒有再對我們說著那些聽不懂的朝鮮話。他難得的安靜倒還讓我有點不適應，但我沒有說，我不想打擾到這一刻的閑適。

“好美啊！”姜東萬對金哲男問道：“隊長，打完仗你想做什么？還繼續當軍人嗎？”

金哲男想了想，黑瘦的臉上露出一絲向往，眼睛亮了起來：“打完仗，我就回到家鄉，蓋一座木房子，在房子的周圍都種滿金達萊。每天看日出日落，看每一個人能夠安逸的活著，不再受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