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蘭醒的時候自己正躺在床上，桌面布滿了光斑，整個房間都像是樹葉上的一粒晨露，提眼看去是如溪之霧，側(cè)耳聽來是依稀鳥鳴。
如此情境讓她恍然還在夢里，一直到看見覺凈端著碗出現(xiàn)在門口才恍然驚覺自己昨晚是留下照顧病人的，而現(xiàn)在自己躺在床上，病人卻站在外面，語帶輕松地說：“姑娘醒得好巧，正好早膳也已經(jīng)好了?！?
鈴蘭不知道自己昨晚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更不知道覺凈是什么時候醒過來，又將自己搬到床上的，她只能一邊坐起來一邊問：“你什么時候起的？退熱了？腿不疼了？能吃下飯了？”
他大概是心情不錯，嘴角都含笑，聽她問了一串問題，也不回答，反而指著屋外：“水盆放在木架上，姑娘想要先梳洗一下嗎？”
鈴蘭沉默半晌。
她腦中已知曉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有多狼狽，衣衫必定皺巴得不成樣子，發(fā)髻恐怕也散做了鳥巢。
都說身為一個青樓女子，最基本的自我要求就是頭可斷血可流形象不能沒有，鈴蘭在心中對自己狠狠唾棄了一番，低著頭出去了。
其實覺凈并不覺得有什么，甚至也沒察覺出她多狼狽，只是覺得初醒時的她似乎模糊了棱角，就像由一只藍(lán)底黑紋的蝴蝶變成了一只白底黃斑的蝴蝶，雖然不再美得驚心動魄，但卻柔和不少，讓人想伸出手，仍由她在指尖蹁躚舞動。
覺凈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連鈴蘭已經(jīng)回來了也毫無察覺。
“想什么呢？”鈴蘭問他。
“嗯？”覺凈抬頭，雙眉微挑復(fù)又凝起，疑惑似地偏了偏頭，像是自己也渾然不覺方才已經(jīng)出了神，片刻后搖了搖頭，自失一笑，將筷子遞給鈴蘭，裝了白饅頭的盤子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姑娘先用早膳吧。”
“嗯，我可不像你那般客氣。”鈴蘭坐下，想起什么又問他，“你的舊傷怎么回事？這樣的天氣不該如此嚴(yán)重啊?！?
“許是前幾日跪得久了點，又著了風(fēng)寒，是以外感風(fēng)邪吧，應(yīng)該并不嚴(yán)重?！庇X凈一板一眼地回答。
鈴蘭不知他有沒有認(rèn)真看過自己的膝蓋，也不知道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昨晚痛得發(fā)抖得模樣，但見他行止之間都還有些僵硬，便知他此時必仍是不怎么好受的。但這輕飄飄的“不嚴(yán)重”三字說出來噎得鈴蘭勸他注意的話也不好再說出口，只能半路改了話說：“行吧，你是懂醫(yī)的，自然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們和尚都是盤腿坐吧？我聽說小侯爺說你們面圣都不用行大禮的，怎么還要跪？”
覺凈聞言看了她一眼，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回答，但想以她的性子怕是不問到答案不會輕易罷休，便輕描淡寫道：“犯了戒么，總要受罰的?！?
“什么罰？”
“跪香。”
這兩個字倒是新鮮，鈴蘭放下筷子，好奇地問：“你細(xì)說說呢?！?
覺凈嘆了口氣，也不好和她說什么食不言，只能跟著她將筷子放下，細(xì)細(xì)解釋給她聽。
所謂跪香之罰，是讓犯了戒律的和尚手持香柱在佛祖面前懺悔，其間不得飲水用食，不得使用蒲墊，不得身姿不端，否則便會被視為懺悔之意不誠。一直要到跪完二十一柱香，才能算是懺悔完畢。
鈴蘭記得蟬鳴寺的佛堂地上全是堅硬的石板，這幾日天涼，也不知道是怎樣的又冷又濕，莫說是覺凈身上本有舊傷，就是好人跪完怕也得生生添出毛病。
她光聽著便覺得膝蓋隱隱作痛，渾身汗毛直立，眉頭也越皺越緊。
覺凈見狀便住口不說了，反而安慰：“侍奉佛前，也算不得什么苦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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