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五個人垂著頭走出動物園的大門。他們失去了徐行的消息。晚上六點，天氣轉(zhuǎn)晴，晚霞絢爛。

一個人本是蹲在門后，聽見響動才走出來。是徐行。

大家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徐行，沒有人說話。這段時間，每個人的心裏都經(jīng)歷了一段煎熬。許嘉文率先笑出來，“你沒事？”

徐行換了一件動物園的工裝，過于寬大的襯衫，兩條樹皮一樣的馬甲，一條裝飾著許多碩大花朵的裙子，而且閃閃發(fā)光，看起來像是入侵地球的異族人。頭發(fā)是散亂的，又長又卷，童話故事裏野獸喜歡和這樣漂亮的公主做朋友。所以她沒事。

燕珊珊有些恐懼，難以相信這個事實：一個柔弱的人竟然從獵豹的口中活下來。所以她的步子極慢，一點兒也不像平日裏的她。她抱住徐行，確認懷裏的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沒有受傷。

“你們都怎么了？干嘛這樣看著我？我又沒有怎么樣?！毙煨斜谎嗌荷罕破戎D(zhuǎn)了一圈又一圈，花裙子迷了眾人的眼。

沒有人開口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一提起來，每個人的不堪也會被揭發(fā)出來，呈現(xiàn)在青天白日之下。危險來臨之時，她一個人被留在那兒。細究起來，大家都是普通人，怎么可能在那種情況下不先本能地為著自己？但是這件事再提起來，這些人都會為此感到愧疚。

曾經(jīng)罵過徐行的話，現(xiàn)在該回報到自己頭上，人間的事情總是這樣奇妙。

一輛車停在他們面前。車門打開，白召南白馬王子般出場。

“聽說你們出事了，我來接你們回去?！彼哪抗庥幸庠诖虬绻之惖男煨猩砩贤Ａ?，“你被豹子咬了？讓我看看，在哪裏？”

徐行撥開頭發(fā)，露出脖子，幾道鮮紅的抓痕長在光滑白皙的皮膚上。

“就這樣？我還以為那豹子有多厲害?！?

余嫣笑出聲，“對啊，可能是關(guān)的太久了，都忘記怎么捕食了。”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在說心裏話。這姑娘環(huán)抱雙臂，公主一般高傲的坐進車裏。

徐行仰頭沖白召南抿嘴一笑，出其不意，一拳砸到他肚子上。白召南毫無防備，捂著肚子嗷嗷叫。燕珊珊跟著徐行上車，走到白召南身邊，猶豫幾秒，踢中他的小腿。

白召南抱著小腿嗷嗷叫。

許嘉文和劉馨跟上隊伍步伐，也不忘一人賞他一腳。坐在車裏的徐行，望著笑容清朗的白召南，忽然想到不知在哪裏看到過的一張圖片，一半陰一半陽，互相渴望著對方的位置，但是有一種宿命的東西使得兩人只能保持原狀，長長久久。

有一段時間流行買一送一的零食，比如方便面、瓜子、飲料之類，有的人可能會連續(xù)中獎，花一份錢，拿好幾份的零食。徐行小時候也是個貪嘴的孩子，但是她只能攢夠了錢默默祈禱能夠中獎，刮開那灰色的薄膜，看到“再來一包”的字樣。連續(xù)三次，沒能品嘗到這種喜悅，她開始明白，越可悲越不會有好運氣降臨。

她是一堆小孩子中那個從小到大一直可悲的角色。或許在外人看來并不是這樣，她長得好，眼睛又大又清澈，頭發(fā)又黑又密，用來學習的腦子也聰明，小小年紀已經(jīng)名聲遠揚，人人稱讚她“將來肯定了不起”。無論她走到哪裏，都會聽說有關(guān)她的言論?？上В救瞬⒉恢?。

她不夠了解自身向內(nèi)的世界，也不夠了解自身以外的世界。對任何東西，任何事件，她都感到困惑，尋求不到答案，感到恐懼，尋求不到依托。若是要生動形象的描繪那種感覺的話，應該是兔子誤闖了人類世界，被迫以人類的模樣生活著。

死了也沒關(guān)系。8歲的時候，附近一戶有老人家去世，那一晚她想象著自己與其一同下葬的畫面。然而，她還沒死，睜開了眼睛在黑暗的墳墓裏，敲打著厚重的棺材，冬天的風呼呼的刮著，一夜過去，白雪壓倒了墳墓一旁的松樹。幾十年后，她再次來到人世，看見自己已經(jīng)變成一堆白骨。

就算變成白骨，也要睜開眼睛看看這世界。等到了十二三歲，她看到琴瑟和鳴，才知道自己不是為了看人，而是為了這片土地上的其他東西，屬于自己的那一份清朗月明。

小學六年級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那天，徐行在心中發(fā)誓：用我的成績做賭咒，中不了獎就說明考得不好。之后，果然如愿。這是唯一一次用看不見的東西打賭，她以為自己付出了相當?shù)幕I碼。

有了這次勝利的經(jīng)驗，她會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會再次效仿，后來卻每每失敗?；叵肫饋?，徐行恍然大悟，雖然她沒能得到想要的東西，但是保住了性命。在那些有人喪命的危險中，因為沒能如愿，她反而攢起了自己的運氣成功避開人間慘劇主人公的命運，甚至也不曾有機會目睹那些種種悲慘景象。

盡管如此，她還是恐懼。因為深知人生中處處充滿危險。她始終不能確定自己是足夠幸運的。

現(xiàn)在，她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什么好運，什么人生，全都是虛假的。她是否是一個在軌道上行走的小火車，如何前進只管掌握在主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