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鏡裏映著的，窗外天色從亮漸暗，又由夜轉(zhuǎn)白。
等黃昏昧色再次為流云挽上橙金的紗，酉時(shí)末刻的水漏也已將滴盡了。
云搖乘著的流蘇扶輦，停在了龍皇殿的內(nèi)殿外面。
華美繁覆的袍尾拖過沈色紫檀的木檻，將一尾金色的夕暉瀉入殿內(nèi)，宮侍為她挑開繡著龍鳳金紋的紗簾，層層向深，最后一道竟然便是龍君御衍的寢殿。
最后一重紗簾前，在前引路的宮侍停身，轉(zhuǎn)回：
“陛下就在殿內(nèi)安憩，近日他不許旁人打擾。只能送殿下至此，我等告退。”
宮侍行了禮，并未給云搖再言的機(jī)會，便快步匆匆地向來處回了。
云搖對著面前這最后一重紗簾遲疑了片刻，還是抬手掀起，一張鏤空墨玉屏風(fēng)攔在眼前。
透過雕花的孔隙，云搖瞥見了這燭火昏昧的殿內(nèi)，最裏側(cè)榻上，龍君御衍合衾側(cè)臥的身影。
云搖一怔。
御衍將她召到此處。
他自己卻睡了？
“……陛下？”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fēng)，云搖放低了聲，悄然喚向榻上，“燕涼？”
榻上的人毫無反應(yīng)。
云搖停在了榻旁，俯身下去。榻上那人此刻安然深眠，有些不尋常的是，他低覆著的長睫上竟然結(jié)起了淡霜，猶如冰天雪地間長眠的神像。
遲疑了片刻，云搖見御衍始終對她的到來沒有一絲察覺或蘇醒的跡象，便抬手試探。
她指尖在他側(cè)顏略作踟躕，還是落向下，只試了試他頸側(cè)的溫度。
不出意外地，觸之寒涼，摸了塊冰似的。
若非還能感覺到他的微弱氣息，那云搖都要以為省了她動(dòng)手，這位龍君陛下已經(jīng)殯天了呢。
“這就是蛻生之劫么，還真可怕。”云搖嘆過氣，從繁覆的袖中取出了那把如星光暗熠的龍鱗匕，托在掌心，她垂眸打量，“這裏只是幻境，即便我不殺你，你也已經(jīng)死了上萬年了，不如便作最后一件好事，送我和其他人一起離開這裏？”
榻上的龍君御衍一動(dòng)未動(dòng)，眼睫都沒顫一下。
云搖眨了眨眼：“既然你不說話，那我可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
匕首拔出。
于燭火下劃過一線冷光，鋒利無匹的尖刃抬起，對準(zhǔn)了熟睡的龍君御衍的胸膛。
像是某種急切的呼應(yīng)，云搖甚至看得到，匕尖所指，透過了他月白衣袍下，淡金色的龍心鱗在他心房中散發(fā)出熠熠漸盛的金芒。
[不能再拖了。他會醒的。]
耳邊像有一個(gè)聲音在低低地蠱惑著她，無形的力迫著她的手腕，將匕首壓向下。
云搖闔了闔眼。
作云搖這一生該殺過許多魔族，她閉上眼，那些或是記得或是忘了的面孔，都會在面前走馬燈似的過，像是沒起點(diǎn)也沒盡頭，絡(luò)繹不絕。
不差這一個(gè)。
也不該差一個(gè)。
但匕首還是停下了，在距離他心口寸余的位置。
云搖睜開眼，另一手抬起，往安眠的御衍的眼前輕輕一蓋——
她還是忘不掉那日在亭下見到的、目覆白綢的他，墨發(fā)如流云挾裹著雪白的緞帶，和慕寒淵的身影幾乎能夠交迭在一起。
為何。
為何她總覺得他像極了他？
云搖輕嘆，想將遮在御衍眼前的手垂下：“你到底……”
話聲戛然而止。
她剛落到他修挺鼻梁上的手驟然僵停——
小指之上，那人長睫撩起，湖藍(lán)色的眸子如冰似玉地，澄然寂靜地望著她。
云搖：“！”
想都沒想，她一把又捂了回去。
“一定是看錯(cuò)了，或者我拿開手的方式不對……”云搖正給自己做著心理安慰，就見御衍垂在身側(cè)的袍袖一抬，修長而分明的指骨就攥住了她握著匕首懸停在他心口上方的手。
許是太用力了，那骨節(jié)曲起的冷白間都沁出一絲凌冽的霜寒。
凍得云搖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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