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求凰

孟夷光目光定定落在昏睡著的謝璋身上, 自那日與王太后說著說著話，謝璋就突然嘔血昏迷已過了四五日光景，太醫自然是來瞧過的, 可是卻也俱都有些說不出所以然來，讓孟夷光更是心煩意亂, 忍不住疑心起垂拱殿伺候的人來, 也不愿讓人往宮外透漏出去謝璋昏迷不醒的消息，所以這幾日也就只有魏良策和玉茗這兩個侍奉的能進出這寢殿。

因著孟夷光那筆和謝璋幾乎如出一轍的筆跡, 所以看著送進宮內的朝政折子上, 除了那一筆應是秉筆太監代筆的三館楷書，偶爾要緊事上也能看見大鄴官家那獨特非常的瀟灑字跡, 朝班上一眾高官顯宦面上至少是信了那套說辭，也就是謝璋雖然得病難以起身，卻還神智清醒能夠料理軍國大事，不過孟夷光也清楚，伴著謝璋一日一日地停朝, 有心人肯定都是要明白這裏頭不是那樣簡單的，尤其是外頭那些虎視眈眈的。

但孟夷光現在卻也是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法子來, 只能盼著太醫可以得用些, 盡快叫謝璋醒過來。

伸手柔柔撫著謝璋的臉, 孟夷光只覺得他似乎是有些消瘦了，再不見往日那般神采飛揚, 意氣風發, 是一種無需故意涂抹脂粉也能輕易瞧出來的懨懨病態, 太過安靜也太過沈寂, 這在謝璋身上是從來未有過的，自孟夷光與他初初相識起, 大鄴的少年官家便就是眉目鮮麗亮艷，俊俏精致得好像是神仙人物，永遠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笑盈盈間自有一番矜貴威嚴。

謝璋是很愛笑的，孟夷光見過他頗多的笑色，真的，假的，明快的，刻薄的，所以瞧著眼前沈沈昏睡著的謝璋，孟夷光一時竟有些陌生意思，又覺得或許下一刻謝璋就會醒過來，挑眉朗朗打趣笑起，說著不過是作弄人的玩笑。

可惜孟夷光怔怔地看了許久時候，謝璋也還是沒能夠睜開那雙粲粲的多情眸，孟夷光眼一眨，竟是不禁落下滴瑩瑩淚串來。

殿內一時安靜寥落非常，唯有大鄴皇后娘娘似有似無壓抑無比的哽咽聲，仿佛與外頭大好的明媚風光隔離開來，渾然仿若兩片天地。

守在長廊的太監宮婢俱都低眉順目，只是有個宮婢仿佛是被只蝴蝶給驚擾般，無意似借著并未緊閉嚴實的支摘窗往裏看了眼，看著御榻邊的種種，她神色不動，又是趕緊恭恭順順地垂下頭去，這一幕發生得自然又快，好像不會招惹到任何人註意。

聽著魏良策又搬進來幾摞待批覆的奏折，孟夷光平緩下心性，她抬手輕輕拭去盈在臉頰的淚珠，給謝璋理了理他身上蓋著的錦衾，孟夷光起身行至書桌前，拿起其中封奏折就翻閱起來，她細細在心裏琢磨過后，便提筆寫下圣諭。

正寫著，玉茗就無聲無息地捧著碗藥汁進來了，她放下手中漆盤，看著叫春風吹開的支摘窗，許是怕孟夷光會受涼，于是趕緊抬手輕輕闔上。

見玉茗將窗關上，孟夷光停筆，玉茗小心地在紙上寫下方才那暗暗窺視殿中情景的宮婢名字，孟夷光面色淡淡，微微點頭，給玉茗遞了個眼色，示意玉茗讓人好好跟著，看看這宮婢可有和誰有過牽扯關聯。

大鄴官家這場不知天意還是人為的病生得是暫且悄無聲息，被孟夷光盡量遮掩下去，瑯琊侯府老侯爺的病卻是因被那未辦的壽宴，而諸人皆知。

青蓮閣那三間素雅清凈的木屋也因此分外熱鬧起來，想著老侯爺那位正得勢的皇后孫女，無論親疏遠近，來看望的人可以說是絡繹不絕，車水馬龍，雖然老侯爺據說是重病在床，昏昏沈沈，但瑯琊侯府剩下的那些子嗣不也是個個都能攀談幾句，要是能碰巧撞上壽恩侯府的那幾位就更是好運了。

聽著青蓮閣裏頭的老夫人那裝模作樣的言語漸漸遠去，借著取藥名頭出來的薄清悟微露輕諷，世子夫人亦是面露輕蔑，自從知道大房是要過繼孟唳與嚴持瑜所生次子，老夫人不敢向著早已搬入壽恩侯府，而且如今烈火烹油風頭正盛的四房撒氣，畢竟她心裏頭可也清清楚楚瑯琊侯府是要倚仗著誰，她所出的三房和五房要抱著誰的大腿才能繼續安享富貴悠閑。

但眼看著瑯琊侯府這世襲罔替的金貴爵位再次從自己手心裏頭跑出，老夫人自然是不痛快得很，她年歲長自覺不能把自己憋壞，讓別人看笑話，所以滿腔怨氣都盡數撒向了大房，尤其是大房這對婆媳來，可以說極盡所能地挑刺，就是老侯爺突然重病，老夫人也能尋出各種原由來折騰，在所謂來探病的各府夫人面前也是明嘲暗諷，偏偏礙著孝道，世子夫人和薄清悟也只能忍氣吞聲。

不過經著老夫人這趟折磨，倒是讓世子夫人與薄清悟這對關系日益冷淡的姑侄重新有些親近起來，叫每日深陷在抄寫文書這樣苦差事裏的孟霖頓感欣慰，抄寫起來都更有氣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