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魚目

夜色彌紅，世另破曉。明明是死去的人，卻又直立起來，就像是傀儡一般，無魂無魄，只有肉 | 體才能證明他們曾經存在過。他們的眸中早已沒有生機，是一片死氣沈沈般的漆黑。那紅絲一般的東西從眼睛裏生長出來，就像是從泥土裏冒出來似的。而尸體也許就是最好的肥料，紅光之下，紅線延長的速度越來越快，環繞糾纏，宛如藤蔓。

從官星渡的角度，由下而上地去看，這些絲線織成了大網，而伸不長的紅線改變方向，卷起地面上的尸體至半空，于是半空中尸體的眼睛中繼續生長出紅線。觸不到的穹冥，那些紅線就好像是要非觸到一般，不斷地向上蔓延。遠處的紅光是近了，光源也近在眼前，可他們始終不知道光源為何。那紅光，就像是憑空出現在盛大的黢黑夜幕之中。

風不動，傅嶼河也無動于衷。官星渡攥著平安結的手稍松，他不知道他現在所遇到的是何，看此架勢，當免不了苦斗。現在他所看到的，也許是敵方的大招，可要將無數紅線一一斬斷，確耗費太大，為防止突襲，他得時刻準備好迎戰。所站之地，周遭不過高墻豎立。官星渡深吸了一口氣，以不變應萬變，敵動他便動，明眸善睞，不動聲色，他關註著周圍的一切。

紅寶石，眼珠子，這兩者之間究竟又有著怎樣的關聯呢？

正想著，倏爾，眼前的紅光暗了不少，官星渡就見著，那光源正在往上方移動著。順著移動的方向，他看到了頂處，那正是自己所處之地的正上方。紅光覆在紅線所織成的網墻上方，看似是將他們二人鎖死了。官星渡收回目光，感覺到另一股視線也在光源之上，轉頭，恰巧對上傅嶼河，訝然。此時，織好的血網由外向內推動著，看來是想要把他們束縛住，從而一網打盡。

他們對視，再望向彼此的身后，劍從手出，各從肩側劃過，驚擾了流轉的空氣。點地騰空，將紅線從眼睛上方斬斷，以此半圓，他們就像是已經說好的那般，配合默契。兩把劍上都沾滿了血，但還沒讓人來得及喘息，新生的紅絲迅速生長、向上攀爬。不除去根，戰斗只會無窮無盡。

根在何處？人目裏嗎？念頭閃過，可官星渡卻有些下不了手。人死當安葬，尸身再次毀壞，這又算什么呢？

猶豫之間，他就見得傅嶼河手上捏著些發光的針，針飛快地向四方發散，針針入濁目。紫色的針刺入眼睛與紅絲的連接處，再轉變方向，像是要把這些邪門的東西連根拔起一般。不知道是刺激到了什么，頭頂的紅光灼灼，催生著更多的血液成絲。它們直接破土而出，這次不再是細細的絲線了，而是粗壯的藤枝。攻擊迅猛有力，官星渡躲閃著，若是被直接擊中，還不知道會是什么后果呢。藤枝盤生，似聚攏，如收網。血柱橫生，陵光揮斬，月白色的衣服上染了紅霞，似日落西山。

人總是會累的，最怕的就是無休無止。官星渡瘋狂地躲避著，原先明亮閃耀的眸子中浮現出了倦色。千瘡百孔的土壤上，血藤合多為一，向官星渡逼近。而傅嶼河那邊，法術凝成的光針牽扯出了更多的絲線。絲線綿綿不絕，浮在空中。此時他飄在中央，暫時沒有受到血藤的攻擊，但這些未知的東西，實在是太費力了。

紅絲在傅嶼河的一尺之外，如蟲蠕動著，卻怎么也近不了他的身。身居高處，傅嶼河能看到地面之景，看到下方鮮紅的衣擺在飄動，也許下一刻就要被……

驀地，他抬頭望著光源，卸下了一絲靈力。紅絲逢空必鉆，貪婪地向目標游過去。傅嶼河側眸，微微抬高了手中的劍。

血藤將官星渡困于地面，不懼凌厲劍鋒，被傷了，就血液四濺，再繼續補上。誰也不知道這地底下埋藏了多少鮮血，源源不斷。眼見著自己就要被夾擊了，官星渡微觸了腰間的平安結。淡藍色的光芒從指尖閃過，平安結解了下來，變成了一根天青色的繩子。官星渡頓步，右手持劍，左手在空中比劃著什么，抬眸，就在那一瞬間，絕地反擊。月白繩，禁錮有蹤，攔腰之斬，血藤，溶成爛泥，黏糊糊地粘在青草之上。

淡藍色的光芒映到濁目之中，只是那一刻，漆黑之瞳似乎被清明點綴著。在地面上正移動的尸體有過片刻的遲疑與停頓，此刻，雁啼林翠。

遠方有風，樹葉沙沙作響，搖曳孤光。風從樹林的盡頭而來，宛如驚弓之鳥，卻是王者歸來，越過枝丫，所有林木俯首稱臣。風近，卷起塵埃，將血網環繞包裹，一路扶搖直上。尸體想要繼續前移，風阻礙著前進的尸體，不讓其靠近。風看似溫柔到了極致，卻將所有織網的紅線一一纏繞，絲線順著風過的軌跡，土崩瓦解，半空灑下猩紅。卷不去的紅光，風直接略過，化而為雁，以泊云天。

發帶飛揚，官星渡側頭，見得網絲在風中飄搖，柔風拂過衣擺，洗去血腥。云散，烏云宛若棋盤上的黑子，分散四空，白月當宇。而頭頂紅光在月光之下，顯得格外遜色，光源退，卻又無可退。傅嶼河只是站在半空中，風就將紅光捆縛一團。周圍的紅光暗了下來，光源漸漸縮小，如隕落的小火星，栽在了地上。

“魚目。”官星渡看清了落在地面上的東西，那不是人的眼珠子。

在夜光之下，終于顯現出原本的樣子，那是漆黑的一個小珠子，明顯要比人的眼睛小得多了。魚的眼睛是死板的，它們活著的時候不會眨眼，死了的時候更是猶如槁木。

傅嶼河落地：“混珠。”

之前的織網，就像捕魚之時散網再收網一樣，目的就是要讓他們二人成為網中之魚。眾生捕魚，而魚即便只剩下了眼睛，也會想用相同的辦法去對付他人嗎？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夜光報于魚目，因而烏云蔽月。可魚目就是魚目，不是珍珠，更不可能比擬月光，因而在魚目出現之時，總會讓烏云遮擋明月。一旦月亮出來了，那它的光彩，就不存在了。

官星渡只是看著魚目，卻想到了很多。可是，傅嶼河又是如何知曉的。而且，他可以操縱風，與其說是操縱，不如說是放縱風吹云散。那劍上面的，哪裏是鳥掠過水面，而是鴻雁泊風，紫氣東來，軟節破陣。

心中有所了然，但別人的事自然與他無關。只是，官星渡卻還是不懂。尸體為死物，一樣可為人驅使。那么這魚目呢，同為死物，又何以驅使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