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胥胤兩國是怎么想的，居然是胥國的小太子先到了，為質子，這邊的賢士才出發(fā)，還是以周游列國這個時代常用的理由。

不過好在雖然胥胤邊境時有摩擦，但是鑒于胥國主動送來了他們的小太子，算是一定程度的示好，近段時間來，胥胤兩國氣氛還算緩和。

小太子來到胤國也沒太受什么磋磨，甚至于陪同他們來的衛(wèi)小將軍臨走之際還與醉蝶陪著的小太子說：

“胥國的小殿下，雖然您才不過垂髫的年紀，但作為君嗣，賴在女人懷裏可不像樣子。山陵君近日路過胤國，傳聞山陵君好士，手下有一人，極善清談巧辯，小殿下如果有空，不妨去聽聽?！?

拉著醉蝶手的胥國小太子還沒有學到這一課，輕輕拽了拽醉蝶的右手，偏頭疑惑：“山陵君？”

醉蝶早在過去幾個月的時間中熟悉了小太子的習慣，低眉順眼熟稔地解釋：“是魁國國君的弟弟，傳言山陵君門下食客數(shù)千人……適逢宮詞訟自幽適胤，山陵君客之，與門下食客辯‘離堅白、異白馬’，三日后是第二場?！?

醉蝶溫馴地垂著眉眼，如果不是突然開口，或許根本不會被人額外註意到，明明是同時來到胤國都城，甚至胥胤兩國的官話也有著顯著的區(qū)別，她簡明扼要地向她現(xiàn)任主人傳達著準確的訊息。

衛(wèi)子昴看著陽光落在醉蝶白凈的側臉上，面容秀美溫婉，眼簾微闔，仿佛被江南朦朧的山水點綴著，是不同于北地的風光。

他似是對于醉蝶出人意料搜集信息的能力頗為側目：“都說江南水鄉(xiāng)的女子秀美清麗，現(xiàn)在看來，這評價著實是有點可惜了?！?

對此，醉蝶并不回應，只是微微低頭，仍然將目光停留在太子殿下身上，對這曖昧的讚美充耳不聞，只當小太子身邊的木頭侍女，將最漂亮動人的側顏留給就要告別的衛(wèi)子昴。

對此衛(wèi)子昴也并無更多的舉動，蹲下身子與小太子平視，和善地小太子道別：“有緣再會了，胥國的小太子。”

大笑離去。

醉蝶蹲跪在太子身側，小心地護住極其容易被人群推搡的小朋友，語氣中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奈：“小殿下，你不該偷偷跑出來的?！?

反倒是“離家千裏，不聽父令”的勁兒上來的小太子帶著一種醉蝶難以理解的興奮：“蝶姐姐，我們只是出來一會會，衛(wèi)哥哥不是說這是名士們的辯論嗎？你怎么看著好像不太感興趣?！?

“小太子，我只是您身邊無數(shù)簽了契的侍女中的一個，為什么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

醉蝶對此倒是很坦然，她的首要目的還是好好活著，在亂世中，對她這種體魄稀爛的人來說，可不是件容易事。

當初在天宮裏，她也曾溫順地跪在溫黛的腳邊，宣稱對于神明的信仰日月可見，只希望愛人的神能夠向她賜下少許神眷，讓她好在亂世中安身立命，甚至兼濟天下……

結果話還沒說完，便被溫黛捏住下巴，鎏金色的眼睛中是勘破一切的洞察：“你和戚霽一樣愛騙人，我不拆穿你們，不代表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會濟世救民，你是我神魂激蕩之時被共鳴之晷引進來的，我知道你想毀了整個世界?！?

就在醉蝶以為是自己的想法觸怒了“愛人”的神，想要補救的時候，溫黛卻放開了手，繼續(xù)補充：“但你孱弱的身體究竟能不能支撐這樣的野望，我拭目以待。戚霽的體魄是拿其他更珍貴的東西換的，而這東西，你本就沒有?！?

華貴的暗色披風順著椅子滑落在生機勃勃的草坪上，彰顯著主人的慵懶華貴，帶著醉蝶見過的許多大人物也養(yǎng)得不甚飽滿的氣吞山河的威嚴。

醉蝶聽見重新闔上眼睛的溫黛說：“但這并不是壞事，戚霽所失去的，你或許即使擁有也不會拿出來換。夢隙不是一個以物易物的交易所，它只是一種印證，相信它，你終歸會成功的?！?

“當然是因為之前蝶姐姐，對這些事情好像特別有興趣呀！”

童稚的發(fā)言，喚回了醉蝶又一次飄遠的思緒，她面上雖不顯，但心底還是有些許懊惱的——即使是她，也難免萬事開頭難，總想起投機取巧被拒絕的事情。

醉蝶依舊垂著頭，只是聲音微微提高了一點，是能夠被周遭幾人聽見的水平，默默覆習著戚霽傾情提供的史書，朗聲：

“小殿下，我是個俗人，學不來這樣的事情，我只知道，辯者，抒其意，明其謂，使人知而不相迷。繁文、修辭、巧譬，于我這樣的普通人而言，不過是更不得其要旨，反害大道了。”

“說的好！”就在醉蝶話音落下的時候，不知是何時走到人群中的山陵君竟是叫好起來，偏頭對臺上文采斐然相互辯駁的兩人調笑道：“你們個個自詡大家，結果還沒有一個小姑娘說的好?。　?

聽到這聲音，醉蝶反倒像是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一樣，輕吐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