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初秋,山間路途軟濕泥濘, 一眾石匠吵吵嚷嚷扎堆在林后潮膩的空草叢裏, 而謝恒顏與劉哥并肩走在人群最后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劉哥想同我說什么?”謝恒顏回眼看向另一邊, 印斟還在祠堂門前不耐煩地走來走去, 似正以行動示意他快些回去。
“你不打算和咱一塊走?”劉哥顯是將這些看在眼裏,卻未多話, 照例只點燃一桿旱煙,擱在嘴邊吞云吐霧, “我們說要游山玩水,也不是開玩笑來的, 帶你一個不會嫌多。何況這裏有你老鄉(xiāng), 往后一起在路上,還能相互有個照應(yīng)。”
謝恒顏笑了笑,道:“不是不想走, 只是我現(xiàn)在……委實脫不開身。”
劉哥問:“為何脫不開, 你難道不是自由身?”
“沒有。”謝恒顏道,“我在此處落腳, 單純是為了尋人。”
“尋誰?”
謝恒顏敏感地抬頭,劉哥便意識到自己過問太多, 遂擺了擺手, 隨口說道:“罷了, 想必是你個人私事, 我原也不該進來摻和。”
謝恒顏沒有說話。片刻過后, 忽又聽得劉哥道:“你同他關(guān)系很要好。”
“嗯……誰?”謝恒顏猝然偏頭,似被問得有些怔住。
其實謝恒顏不懂劉哥想表達什么。左不過一場萍水相逢的偶遇罷了,他拿錢辦事,完事走人,也沒什么好多顧慮多惦記的。
彼時這石匠偏像是別有所想,說話間正對著謝恒顏的雙眼,目光卻漸漸飄至山頭那間冷清寂靜的祠堂,以及在長廊石階之外,一道愈發(fā)遙遠虛微的人影。
謝恒顏說:“你到底來找我說什么?”
“……他不是成道逢的跟班。”劉哥抽著他的旱煙,嘴裏雖說含含糊糊,吐詞卻是清晰可辨,“他那副模樣,哪裏像是成道逢的普通跟班。”
謝恒顏登時反應(yīng)過來,劉哥意思指的是印斟。
然而印斟又有什么可琢磨的?他是成道逢的跟班還是徒弟,于他們這些石匠而言,壓根沒有實際上的利害關(guān)系。
謝恒顏頓生幾分警惕:“……不是跟班又如何?”
那頭同鄉(xiāng)的老包聽聞此言,卻是掐著張臉笑出了聲,直聽得人一陣毛骨悚然。
“笑什么?”謝恒顏一頭霧水,“有什么可笑的?”
劉哥搖了搖頭,只是張嘴吐煙,并不出聲說話。
此時山間正是霧濃,謝恒顏同這幾名石匠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山路邊緣參差不齊的泥草地裏,不知不覺,已與山頭祠堂相隔甚遠一段距離。
謝恒顏多少感到幾許惴惴不安,沒走多久便停下腳步,硬聲說道:“別的話不多說了,我回祠堂裏找印斟去……各位保重,后會有期。”
偏在他轉(zhuǎn)身欲離之際,劉哥自后徒然一聲慨嘆:“……謝公子,你且莫要急著回去,此處尚有幾樣重要物件,還未能交與你手中。”
“什么物件?”謝恒顏疑惑道,“你別老對我賣關(guān)子啊,有什么想要說的,直接開口便是……何必做出一副要說不說的模樣?”
此話出時,但見一旁老包著手,從身后背負的一眾雜物當(dāng)中,仔仔細細挑出兩件稍小些的粗制包裹。
謝恒顏一眼瞧來甚是古怪,待要伸手去奪,老包卻是稍一抖臂,將那兩小包裹各自朝外攤開,片刻只聽得窸窸窣窣數(shù)聲悶響,從裏一連傾倒出幾樣眼熟之物——其中首當(dāng)其沖的,竟是之前印斟在鎮(zhèn)上替他備的加厚外袍!
“這是……是我的包裹!”謝恒顏幡然變色,“為何會出現(xiàn)在你們手上……餵,拿來!還我!”
話音未落,偏又見得眼前陣陣黑煙驟然騰起,包裹落地頃刻碎作粉塵無數(shù),洋洋灑灑撲入遍地淤泥間,當(dāng)即只在眼前消逝得無蹤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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