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擁抱的感覺已經被他忘記了很多年。
溫柔的，熱熱的，眼淚一般，這就是擁抱。直到眼睛發干腫酸，郭望軒沒有舍得閉上，楊止也沒有進一步動作。
郭望軒試圖從回憶的深海裏找到一點點富含氧氣的泡沫，眼珠下移，視線墜空，卻看見楊止通紅的耳廓。
楊止的手偏白，關節粉粉的；他的耳廓現在也是粉粉的，宛如奶油上一點點櫻桃，卻并不貼切，沒有一種白色可以完美概括皮肉下，骨縫間屬于人類的生命力。
一種氣息游蕩于鼻息之間，安靜的，迷茫的。那一刻，郭望軒于無形之中受到了觸動。
擁抱的記憶已經褪色，直至蒼白。
恍如烈日下被暴曬的皮膚，一層一層卷裂，泛紅，干燥，枯竭，驟然碰著了甘霖，卻刺痛起來，在壓抑著，無聲地尖叫與吶喊。
楊止摸了摸他的后脖頸，像提溜黑豆一般，提了提，隨后溫和地撫摸，仿佛在擔心方才輕松的提溜驚嚇到了什么。
“我大三的時候和王子柯認識的，”楊止說，“當時和前任冷戰……就去借酒燒愁了，然后和他成了兄弟。”
他眼睫顫動，“喜歡，不代表了解。”
郭望軒一直睜大的眼睛突然閉上了，他從胸腔裏擠出一聲嘆息。
“不好意思，”楊止松手，“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面上不顯，耳朵紅了個徹底。
或許是太過害臊，他雙手搓臉，結果臉也被搓紅了。
“太爽了，神志不清了都，”楊止說，他頓了頓，著重強調道，“我說的是泡腳。”
“好的。”郭望軒點頭。
兩人氣氛驟然因此古怪。
“我說，你也挺奇怪的。”楊止目光徘徊不定，“放著那么大一個王老板不追，追著我算個什么？”
郭望軒語氣清淡，“想看你騎車。”
楊止的喜悅不顯，藏著掖著有幾分隱晦，“過幾年就騎不動了。”把新煙懟進嘴之際硬生生頓住，“算了。”
完好的煙被丟在臺面上。
郭望軒楞了楞，欲言又止。
“可能太張揚了，”楊止揉了把頭發，眉峰簇起，“感覺，總該有個正經事干了，下個月我就26了，按我們那邊規定，差半步30……你不太懂吧，就是那種過年聚一起，親戚間互相吹噓。”
“我不過節。”郭望軒說。
“那你可真成熟嗷。”
“我的，意思是——”這番說辭也許首次開封，郭望軒猶豫半晌，洗腳水都涼了，藥色稍淺，“你不需要在我面前吹噓。”
他又像在摩托車上一樣，說些于楊止而言聽膩的話，“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大少爺，我是要吃飯的，我不喝花蜜露水之類的。”
楊止忽然回憶起學生時代，那幾群跟在自己身后狐假虎威的“兄弟”，語氣沖沖地，大拇指往下，“楊哥想做什么，用你管么？你算哪根吊毛？”
驀地有一種青春未曾遠離的錯覺。
于是他無奈地笑著，“你還小呢，得去反抗，不然等長大就習慣了。”
“你也沒大到哪去。”郭望軒幾乎就要反駁了，站穩，停住。
楊止沒聽清，“啊？”
他重新回歸寂靜，搖搖頭，“我去洗澡了。”
楊止揀了件稍緊的給他，下意識註視屋內唯一運動的郭望軒，待門合上，他忽地拿起那根煙，也不抽，叼在嘴裏晃悠，同時慢吞吞地擦干雙腳。
被裹在被褥裏的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楊止低頭，伴隨浴室裏含含糊糊的落水聲，想著，抑或啥也不想。
他的手微微顫抖，不知是單純而勢頭火熱的煙癮，還是源于心慌意亂。
“要死了。”
楊止沒有拿出手機打發時間，居然并不無聊，他反覆琢磨這股從干涸縫隙裏涌上來的濕漉甘泉，“要死了。”
要死了。
楊止得出一個早該得出來的道理。
「不能和郭望軒共處一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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