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惜塵遲遲不開口，身上那份似乎與生俱來的悠閑淡然消散無蹤。他垂起眼眸，陷入沈靜的思索。
“后來……她乘坐的船在大洋沈沒，付老師跟她在同一艘船上。小悅被他們托付給一個朋友照顧，本來準備在國外安頓好后再接過去的。那個朋友在他們出事后也不知所蹤。這都是母親去世前告訴我的，她一直在找小悅。因為擔心被阮正勛知道小悅還活著，她只能偷偷找，不敢讓身邊的人知道，更不敢讓父親知道。我后來也去找過，可畢竟過去這么多年，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南茵，付南茵……”他叫著她的名字，眼裏漫上悲傷，“茵茵，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付南茵出奇地冷靜。追究真相的迫切超過其他任何情緒。相比悲痛、震驚，她更感憤怒。“明明初次見面就可以告訴我的真相，到現在才說？還是盛先生到現在還想瞞著我一些真相？”
盛惜塵愕然地瞧著她，卻不開口。
“阮時恩也是她女兒吧？”她剛說出口，盛惜塵神色一凜，盯著她微微皺眉。不等他問，付南茵主動回答他臉上的疑問，“我在五樓看到的。”
玉山別墅五樓，整個城堡的禁區，不僅藏著的一個叫阮時悅的小女孩出生活過的痕跡：她的出生證明，她三歲前的照片，她未來成為另一個人后被做的dna檢測報告。還藏著盛惜緣與她另外一對兒女的秘密。
“我一直以為他……阮時言恨他母親。其實，他恨的是自己。”五樓畫室遮塵布下一張張畫稿，一幕幕情景，觸目驚心。如果能夠遺忘，她愿意選擇瞬間失憶。可是，她忘不掉，她要說出來。“當年她并沒有死于沈船事故，而是被帶了回來。船的確沈了，付老師死了。阮正勛把她鎖到五樓，鎖到床上，折磨她，報覆她，直到她要生產，才送她去醫院。她生下一個女嬰，趁機從醫院頂樓跳了下去……”
盛惜塵忽覺一陣眩暈。他無數次想逼出噩夢的場景，大白天重現眼前，一個黑影從眼前掠過，接著砰地巨響，臉上被什么濺濕，他木然地摸一把，紅色的，又冷又熱，血！殷紅的血，從眼前污濁的，蓬頭垢面，全身□□，枯瘦如柴像干尸一樣的物體下蔓延開來，很快流到他腳下。
“很巧，真的很巧。”他抖著嘴角，竭力想維持得體的微笑，可是從對面女孩驚駭的眼神中，他看到自己痛苦到扭曲的面孔。“沈船事故后，母親身體變得越來越差。我那天原本是陪她去檢查的。不遠不近，不早不晚，偏偏就在我們跟前。我被嚇得呆住，很久才想起護著母親。姐姐說過，要我像個男子漢一樣照顧母親。可是她一動不動，盯著地上看了很久，忽然脫掉外套，沖上前抱住尸體。‘我的寶寶，我的媛媛，她身上的每一個標記，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我的女兒我認得。’在以后她時而清醒時而糊涂的日子裏，這句話被她念叨到死。父親卻對外宣稱母親瘋了。他以慣用的強權強逼我們閉嘴，繼續若無其事地討好阮家。我一度想沖進阮家殺那個人，可是進去后，看到剛出生沒多久的小恩，站在嬰兒床前小心翼翼照顧妹妹的小言，我放棄了。”
“我心裏清楚，當年的事肯定對小言造成很大傷害，才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究竟知道或看到些什么？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那些畫面，都被他畫了下來，清清楚楚。他畫了不止一遍，舊畫稿裝滿好幾個箱子，新畫稿還晾在畫架上。那些畫稿上都寫著兩個字，惡果。他不僅看到了，還聽到了。聽到父親鞭打母親恨罵不愛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聽到母親的回答，她說：‘他不是我兒子，是你跟盛敏榮親手制造的惡果。’”
“茵茵……”
“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出生，恨自己的無能，救不了母親。這么多年，他一遍遍提醒自己，折磨自己，既是報覆阮正勛，更是報覆他自己。”
“茵茵！”
那些話似耗盡她全部精力。此時，在盛惜塵明顯焦灼的神色中，她才把註意力轉到從許久前就摁著的腹部，絞痛感一陣猛似一陣，終于血從大腿處淌下來。
“盛……先生……”盛惜塵抱著她沖出門。前所未有的恐懼沖擊著她，她緊緊抓住盛惜塵的臂膀，猶如溺水時死死拽住的浮木，“孩子，救救它，求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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