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耳是蜀軍斥候中的絕對杰出者。除了聽力過人之外，精通潛行、暗殺，善使弓弩和飛刀。以飛刀截弩箭是他的拿手好戲。要不是實(shí)在太黑看不清楚，那道血痕都不會出現(xiàn)。張不周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程耳，著實(shí)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程耳右手一甩，又是一把飛刀射出，將還在往臂弩上搭箭的黑衣首領(lǐng)扣動扳機(jī)的手指齊根切下。黑衣首領(lǐng)知道事已不可為，沖著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哨子吹響，那哨子看似尋常，發(fā)出的聲音卻非常凄厲，傳出甚遠(yuǎn)。守在門口的黑衣人打開大門，趁著照射進(jìn)來的月光抬箭就射。張不周等人趕緊找地方躲閃，趁著這個機(jī)會，黑衣首領(lǐng)扔下兩個東西，迅速的冒起濃煙，黑衣人們迅速撤離。正在忙著帶人救火的高丞，隱約間聽見哨子聲音，仔細(xì)分辨，竟然是來自大牢的方向。暗道一聲不好，趕緊找來劉璋帶人前去大牢，可惜還是慢了一步。等到濃煙散去，早就沒了黑衣人的身影，張不周咳嗽著來到那個被問話的牙人面前。定睛一看，是白天那個回話的楊芳。此刻還抱著身子縮在一角，不住的發(fā)抖。張不周問道：“那個人你肯定是認(rèn)識的，他是誰。私闖大牢，意圖不法，這可是重罪。說出來，算你檢舉有功。”那楊芳卻是一副置若罔聞的樣子。一夜慌亂過后，御史府衙內(nèi)外，一片狼藉。大火將府衙外的樹木燒了個干凈，連帶著被帶回來的流民也有傷亡。一具具燒的焦黑的尸體，一字排開在府衙門口。死難者的家屬圍在尸體旁，不敢大聲哭泣，只敢默默流淚。流民們聚攏起來，神色哀傷的盯著正坐在府衙臺階上出神的高丞。正在這時，黃世仁帶領(lǐng)人手匆匆趕到，見面就說：“御史大人，昨夜城里出現(xiàn)多股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四處滋事，本官帶人巡查一夜，未有斬獲。聞聽大人這邊走水，特來查看”。高丞面無表情，淡淡說到：“幸好有幾位校尉帶兵在此，火勢沒有蔓延開去。不過帶回的疑犯卻是被燒死了不少”。黃世仁道：“看來張公子說的有奸細(xì)混在其中，此言不虛。肯定是奸細(xì)們知道同伙被抓，情急之下制造混亂，試圖營救。”高丞道：“營救不見得，怕是要滅口。”黃世仁面色一僵：“大人說的是，也有這種可能”。不再去管他，高丞站起身來，吩咐手下去張羅早飯，折騰了大半夜，流民也好，士卒也罷，都是又困又餓。見高丞對自己冷淡，黃世仁抱拳道：“既然大人這里已經(jīng)無事，下官就帶人繼續(xù)追查賊人了”。看著黃世仁帶人離去的背影，高丞一臉寒意。御史府上的飯?zhí)弥校瑥埐恢芎完懮娜损I死鬼投胎般，每人抱著一大碗飯旋風(fēng)進(jìn)食。雖然也是饑餓難耐，高丞還是先去洗漱一番才來用餐。看著幾人的吃相，高丞搖頭苦笑。看著張不周和高丞似乎有話要說，陸升踢了一腳還想再添一碗飯的李嗣業(yè)，將眾人帶出房去。張不周也吃完了飯。正在那不成體統(tǒng)的剔牙。看不慣他這個樣子，高丞咳嗽兩聲，放下碗筷道：“聽聞你在山上跟隨無為道長修煉道法，調(diào)養(yǎng)身心，怎么就修出了這般樣子。跟幾個親隨同桌吃飯不說，還絲毫不講禮法，簡直有礙觀瞻。”張不周聞言扔掉手里的牙簽道：“在山上師父教我們的，最重要一點(diǎn)就是隨性而活。如果為了修道，強(qiáng)行扼殺了本性，和師父追求的無為之道，順其自然就相違背了。小子下山之時曾經(jīng)遭遇刺殺，祖父放心不下，請來這四位好手是為了保護(hù)小子周全，真有危險的時候，小子相信他們幾個是要舍出命去保護(hù)我的。小子怎么能因?yàn)槭裁纯尚Φ亩Y儀禮法，就將他們幾個當(dāng)成下人看待。昨夜刺客闖入大牢危急時刻可是這幾位穩(wěn)定的局面。”聽張不周說起昨晚之事，高丞嘆氣道：“是本官思慮不周，沒想到這些人竟然膽大到這種地步，御史衙門大牢也敢闖。更可惡的是，為了制造混亂，不惜制造火災(zāi)，燒死的流民足足四十五人。”張不周道：“連販賣人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么是他們不敢的。眼下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審理，拿到證據(jù)，以免節(jié)外生枝。”高丞點(diǎn)點(diǎn)頭。國公府上，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下人向谷雨匯報了情況。知道稍后就要升堂審案，谷雨找來紙筆，快速寫完一封信。用金漆封好，叫來府上的一名家兵，囑咐一番后，家兵縱馬而去。與此同時，黃世仁一邊大罵跪在一旁缺了兩根手指的黃樹，一邊奮筆疾書，寫好一封信后，扔在黃樹的臉上：“馬上出發(fā)去泰安城，再出了差錯，老子親手砍了你”。被帶上大堂的人牙們昏睡了一夜，根本不知道昨晚發(fā)生了什么，早飯都沒給吃的他們跪在堂下抱怨個不休。高丞身著官服登堂，左右呵斥肅靜后，驚堂木聲震大堂。震驚世人的“元豐五年流民案”拉開帷幕。原本還沉浸在只是審查奸細(xì)的人牙，在目睹了精神崩潰的楊芳對販賣人口一事供認(rèn)不諱之后，也相繼被攻破。這些人牙都只是某些權(quán)貴的遠(yuǎn)方親屬，專門負(fù)責(zé)處理見不得光的生意。隨著他們的招供，一個個名字被記錄在案，一個個凄慘而令人發(fā)指的拐賣罪惡也浮出水面。這些流民當(dāng)中，有的是族中有人犯法，被連坐貶為奴籍，只是在報給戶部教坊司的名單上，這些人都已經(jīng)是死人了。實(shí)際上卻是被人截了下來，淪為了私自交易的貨物；有些人是向當(dāng)?shù)氐暮兰澖枇算y糧，到期時卻被以各種名義強(qiáng)漲利息，導(dǎo)致最終還不上被人巧取豪奪了土地；有人是被拍花子擄了，幾經(jīng)轉(zhuǎn)手賣到根本不知道是哪的地方；更有甚者，幾十戶的村莊，直接被一支軍隊(duì)直接全村擄掠，燒房毀田，使其成為流民，任其買賣。而這一切，只是被召喚上堂的部分流民所述，剩下的人中，更悲慘的遭遇，還不知道有多少。經(jīng)歷過各種各樣離奇復(fù)雜案件的高丞，看到眼前的案卷仍然觸目驚心。經(jīng)歷過三天的審理，案卷堆積足有一尺之厚。張張是淚，字字啼血。高丞取來專用的紙張，洋洋灑灑，一封密折一蹴而就。七月底的天氣，本來熱得很，今天卻是個難得的陰天。在張不周的提議下，從軍營中借了帳篷過來，讓流民暫時居住。在泰安城沒有回復(fù)之前，這些人還不能走。就在眾人忙活完的時候，瓢潑大雨說下就下。望著黑色烏云遮天蔽日，大雨傾盆，高丞低聲嘀咕道：“希望這場風(fēng)雨早點(diǎn)過去吧。”泰安城自有王朝伊始，便是歷朝歷代不做他選的國都之地。一方面，泰安城中的九尊上古大鼎，是王權(quán)獨(dú)一無二的象征；更重要的原因，其實(shí)是由他的地理位置決定的。自古以來，北境之?dāng)尘褪侵性醭男母勾蠡肌Ｌ┌渤俏鞅北闶撬贩街劓?zhèn)，一國之君寢食之地距離敵人僅隔一道四州，讓人不得不佩服歷代開國皇帝的勇氣。東北是幽燕兩州，也是軍事重鎮(zhèn)。東南是膠東道，凌國的糧倉。正南則是與南唐隔襄州、徽州相望。而泰安城的西南方向，翻過隴州，便是西南三州巴蜀渝了。泰安城分內(nèi)外兩城，內(nèi)城便是氣勢恢宏莊嚴(yán)森然的皇城，大成王朝命名為長平的城中之城。凌國建立以后，改名為兩儀城，居住的是皇親國戚。而外城名為玉京城，住的是高官貴族。張韜的長子張一溫便在泰安城中任戶部侍郎，在玉京城中也有自己的御賜官邸，但是此次來泰安城公干的張韜卻選擇居住在一間簡陋的客棧內(nèi)。凌國官場傳言張韜父子失和，看來并非空穴來風(fēng)。打開了家兵千里飛奔送來的信，檢查金漆沒有問題以后，神色凝重的看完，張韜將信紙拍在桌上，大吼一聲：“豎子怎敢！”。兩儀城的一座占地甚廣的府邸，從天空俯視的話，可以看出其位于東南一角拱衛(wèi)皇宮。府邸中裝飾華美，富麗堂皇。各種稀有的假山奇石，名貴草木布滿花園，堪比皇家園林。涼亭中一個衣著華麗的青年男子，躺在容貌姣好的侍女腿上，正在乘涼，一旁站著的侍女輕搖羽扇，陣陣涼風(fēng)吹來，很是愜意。而在亭子外邊跪著的楊長史，臉上卻是大汗淋漓地念著一封信。惴惴不安的念完以后，青年男子猛地睜開眼，抄起旁邊裝著寒瓜的白玉盤朝楊長史扔去。白玉盤在楊長史頭上破裂，額頭流出的鮮血和汗水一起滴下，楊長史將頭低的更深。“一群廢物。只是叫你們做點(diǎn)生意，連這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不是說蜀州上下盡已買通，沒人敢管嗎？”，青年男子坐直身子，憤怒罵道。楊長史回道：“那個捅婁子的小子，叫張不，是張韜的孫子。據(jù)說自幼上山修道，剛下山?jīng)]幾天。對蜀州情況不甚了解，才有此事。”青年男子狐疑道：“既然是張韜的孫子，鎮(zhèn)國公府中不知此事？”楊長史道：“張韜一直以來的態(tài)度，您是清楚的。之前劍南道御史高丞也曾經(jīng)上過奏折，皇上一直留中不發(fā)。想來，想來這次應(yīng)該也無事吧。”青年男子沉默半晌說道：“那個滅口不成的楊芳，是你派去打理生意的侄子吧？”楊長史臉色大變：“殿下，殿下，還請看在臣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饒臣一回，讓臣有機(jī)會將功贖罪吧。”那青年男子，竟是一名皇子。不去看磕頭磕到血肉模糊的楊長史，他接著說道：“放心吧，看在你忠心的份上，我一定會為你留個后。”說完揮揮手，左右的守衛(wèi)將已經(jīng)快要看不清本來面目的楊長史拖了下去。青年皇子重新躺下，低聲說道：“忠心，不是掩蓋你愚蠢和無能的借口”府邸中，一間陰暗的刑房內(nèi)，楊長史用力扒著脖子上的白綾，青筋暴起，張大了嘴卻只能發(fā)出輕微的“呃啊”聲。白綾越勒越緊，直至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