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林哥

快要散的時候夏夏問起我們誰有小林哥的電話，小林哥是大我們兩屆的學長，他學習特別好，是我學習的榜樣，或者說我就是在他的影響下，追隨著他的腳步一路考到縣中，再一路考到大城市裏來的。不過我沒有他優秀，他考上了醫學院，將來是要做大醫生的，是有大出息的。

我大一來學校報到的時候就是跟著小林哥來的，是他領著我找到我的學校，避免我這個從未來過這座大城市的人會迷路，后來他還來學校看過我一次，帶著我去了這座城市有名的景區，他一點都不嫌棄我土氣，細心得給我講解在這座大城市生活註意事項，分別的時候還把他的電話號碼給我，讓我有事就去找他。

可我沒有去找過他，一來我沒有什么事情，二來我不好意思，我難為情，三來我知道他們學醫的很忙，他又那樣得要強，肯定是玩了命得學。我知道他想留在這座大城市，他曾跟我說過，“秋水，你看這座城市，多么得繁華，多么得熱鬧，有這樣多的人，每天忙忙碌碌，這樣得有活力，這樣得迷人。在這裏，你的真才實學才會被看見，被重視，被公平對待。”

我知道，他說這話的時候有多少期盼就有多少無奈，在我們那樣的小地方，無論你多有才干，都敵不過你身后的人情網。當小林哥考到這座大城市，他的語文老師就這樣跟他說讓他盡量留在大城市，能不回來就不要回來。他的語文老師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卻只能憋屈得做一個人民教師，而我們中學那位管教學的校長，不過是個高中畢業生，部隊轉業下來的，就因為上頭有人，成了縣中一個副校長，管著下頭上百名教師，上臺發個言都是語文老師幫他寫的稿子，稿子上的字還常常念錯，惹得學生笑話。可他反過來卻責怪語文老師掉書袋，寫生僻字為難他，讓他在學生面前出丑，為此給了那個寫稿子的語文老師不少小鞋穿，不讓他評職稱，不給他考評優，這些我都是聽小林哥說與我聽的。小林哥說這樣得事情不光光發生在學校裏，社會上比比皆是，老家的官僚體系爛透了，什么都得靠關系，什么都得靠人情。像他這種一沒背景二沒錢的，即便再有本事，回去也不過是一輩子做個門診科的醫生，看看感冒開開藥，一身的本事無從施展，想要上手術臺，做個人人尊敬的外科大夫，比登天還難。

可是，我也知道留在這座大城市有多么得不容易，首先，你得特別優秀，其次，你還得讓人看到你的優秀。小林哥正在朝這條道上努力，他每回考試都是名列前茅，如今他在大醫院裏實習，也許真的離他的夢想就一步之遙了。我真心替他高興，也不敢冒昧去打攪他，怕給他添麻煩，怕影響他實習。所以，我很警覺得問夏夏為什么要小林哥的電話，我也怕她們給他添麻煩。

可是夏夏好似誤解了我，或許是我問話的語氣有些不善，她很生氣得說小林哥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小林哥，大家都是一個村的，憑什么我就要獨占小林哥，還說我喜歡小林哥。

好吧，我承認她說對了，我還喜歡小林哥。

我是我很早很早就喜歡小林哥了，小林哥就像是長在我審美點上的男子，上天大概是專門為我的審美安排了這么個人在我的身邊。他長得文靜秀氣，他說話輕聲細語，他做事有條不紊，他總對我說，“小秋水，你可要好好念書，把你哥的那一份都念出來。”

是的，他跟我哥一般大，小時候經常來我家玩，我哥不愛帶我玩，嫌我小，嫌我愛哭，可是小林哥不是，他總說他想要一個像我一樣的小妹妹，可是他的父親早早就過世了，他媽媽只得了他一個男孩。我真希望他就是我的哥哥，這樣我就可以吃到雞腿了，他肯定會把另一個雞腿勻給我吃的，可是我的哥哥不會，不光不會，還會一手舉著一個雞腿跟我顯擺，惹我哭。中學他考到鎮上讀書，就不大來我家玩了，后來跟哥哥也走得遠了，哥哥覺得讀書累，哥哥覺得讀書沒用，哥哥想當香港電視裏那些江湖老大，走到哪裏都有一幫小弟跟著，可威武了，讀書有個屁用，這是他背著小林哥說的，說得時候還特解氣似的。可我卻覺得他有些嫉妒小林哥，那樣干干凈凈的一個讀書郎，怎能不讓人心生歡喜，據說班上好多女孩子都喜歡小林哥，包括哥哥喜歡的蓓蓓。

唉，到了高中，就有更多女孩喜歡小林哥了，我知道，我看得出來，那些女孩子看小林哥的眼神，有喜歡，有仰慕，更有一層說不清的情愫，因為我也喜歡他。可是我得把我的喜歡偷偷藏起來，安心做他的妹妹，跟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走近他身旁。兩年前，當我知道我高考超常發揮，考到跟小林哥同一座大城市，我心裏有多么的高興。我又可以跟小林哥一起上學了，就像高中去縣中讀書，每月回去跟他一路同行一般，我們可以聊學習，聊生活，聊見識，我也從一個寡言的人變成了一個嘰嘰喳喳的小女生，說著班級裏各種糗事，就為了逗他一笑。

可是，這幾次來學校的路上，小林哥已經不大愛笑，他總是不自覺得愛皺眉，一開始我以為他是為了他媽媽的事情，小林哥的媽媽身子一直不大好，這也是小林哥學醫的原因。可我知道小林哥媽媽身子不好是心病居多，心病還得心藥治，阿姨的心病便是小林哥的爸爸，他爸爸是個跑運輸的，頭腦子很是活絡的，算是村子裏會來事的，一年出車卻遭遇了車禍，人沒有救過來，因是對方的責任，倒是得了不少賠款。卻不料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喪禮上有個女的哭著鬧著說是他爸的相好，如今肚子裏懷了他爸的孩子，上門來討損失費。這事鬧得很是不堪，小林哥媽媽精神由此受了打擊，時不時得要犯些糊涂，一犯糊涂便不問青紅皂白得打小林哥，大概是把對小林哥爸爸的氣都撒在兒子身上，好在小林哥有爺爺奶奶護著，一到他媽媽犯病，他奶奶就把小林哥送我家裏頭來避禍，就這樣，小林哥成了我家常客。

大概是覺得我家是哥避難所，有求于我家，所以小林哥對我就特別耐心，我爸常說小林哥比我哥更像是我哥，后來小林哥爭氣，考上了大學，我哥卻一通胡鬧，把自己折騰進了監獄，我爸就更看重小林哥了。一心想要撮合我和小林哥，我當然是愿意的，可是我媽不同意，說小林哥的媽媽腦子不清醒，他那個爸又是個愛搞破鞋的，家風不正，不讓我跟小林哥走得近。

其實我想跟我說，你女兒并非那樣的優秀，不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學得還是師范專業的，將來畢業了頂天了也就是個中學語文教師，可是小林哥不一樣，他成績優秀，長相清秀，性子恬靜，每月學校升旗儀式的時候他作為主持人，往那臺上一站，是多少女孩子心目中的陌上翩翩公子，舉世無雙，我，這樣的黃毛小丫頭，似乎有些配不上。

可我就這樣習慣得仰望他，仰望他，希望能跟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卻又怕挑明了，他看不上我，連鄰家小妹妹都做不成了。如今我家裏頭又這樣，哥哥這樣得不爭氣，我就克制住一顆想要靠近他的心，把自己塞進套子裏，讀書，勤工儉學，想把自己變得優秀些，再優秀些，哪怕縮短一些差距也好。

我以為我一顆喜歡他的心藏得那樣得好，卻不料被夏夏一針見血的挑破，我羞紅了臉，結結巴巴得解釋說我只是怕你打擾了他，他如今在實習和寫畢業論文的關鍵時期，顧不上跟我們玩，跟我們鬧的，你們別去打擾他。其實夏夏只不過是想找他配些藥，她說小醫院的醫生可壞了，看她們這種沒有醫保的，一般的小感冒都給開很貴的藥，就是想要多拿些回扣，找個熟人給開些便宜的藥，免得自己辛辛苦苦賺得錢都交代在醫藥費裏了。

過了些天，我給小林哥打電話過去，問他實習忙不忙，畢業論文進展如何？夏夏有沒有找過來，說電話是我給夏夏的，不知道會不會打攪到他。小林哥說沒事，可我在電話裏聽出了他聲音裏的疲憊，我問他畢業后的工作有著落了沒有？實習的那所醫院愿不愿意留他？他笑著說找工作的事情哪有這樣容易，一同來實習的同學有十來個，幾個科室輪著轉，想要留下來得所有的科室負責人認可，能留下來的也不過是鳳毛麟角。我一聽就急了，我說小林哥，你不是很想留下來嗎？你可不能放棄，這所醫院不行，可以試試別的醫院，總之簡歷多做幾份，廣撒網。

小林哥卻笑了，他說從我嘴裏聽到這些詞，覺得我真的長大了，他說他不會放棄的，讓我放心。還沒說幾句，他就被叫走了，電話那頭的聲音是個女的，我敏感得覺得那應該是個很年輕的聲音，也許是他的同事，也許是他的同學，聲音甜美，我甚至還聽出了那份情誼，我有些悵然得放下了電話，唉，雖然我在不停得往前趕，可是，小林哥呀，你走得也太快了些，我似乎有些趕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