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那些糟心事

寒假如期而至，我心情很是不錯，一則是考試輕松拿下，我定的幾個畢業論文題目老師都覺得很好，角度新穎，有想法，連老師都難以取舍，一則是小林哥今天終于可以回家過年了，而且跟我說好了同一班火車，票是他托同學幫買的。我們約好了到火車站碰頭，我提前買好了水果、點心什么的，都是我以前舍不得買的，如今想著是買給小林哥吃的，不舍得便也舍得了。

我喜滋滋得捧著買的東西在車站等小林哥，終于把小林哥等來了，還有他的一幫同學，說是跟著小林哥一起去小地方考察醫療系統，其中當然有他的那個小師妹，親昵得跟他站在一起，一個文質彬彬，一個嬌俏動人，宛如一對璧人，羨煞旁人。好吧，不是我多心了，似乎他倆之間就是有這樣一種默契，即便是不說什么，旁人也會那樣認為的：多么般配的一對年輕人。

當小林哥跟他的同學介紹我的時候，他的那些同學開玩笑得說：喲，又是一個小師妹，林同學，你有多少個好妹妹喲？我難為情得都不知道手腳該往哪裏放，唉，我大概也就在小林哥面前才會如此拘謹，誰叫他是我在意的男子呢，說好的放下呢？我在心裏頭罵自己不爭氣。

那個小師妹可不像我這么扭捏，上去就給那個陰陽怪氣的同學一巴掌，結結實實拍打在他的背上，啪得一聲真的很響，那人夸張得做了個被打疼的怪樣子，還嘟囔著說謀殺親夫，更是惹來了小師妹的一頓拳打腳踢，我們就在這般嘻嘻哈哈中登上了北上的火車，來到了我那熟悉又陌生的小縣城。

小林哥帶著同學們先去旅館登記入住，然后再去我哥我嫂的理發店聚聚，他倆好多年都沒有碰過頭了。進門我意外得發現嫂子竟然懷孕了，臉上洋溢著要做母親的笑容，瞧我哥那個傻樣，還沒當爹呢，就已經樂得快合不攏嘴了，見了小林哥還吹牛說他別的地方趕不上小林子，結婚生娃這樁事情上總算是沒有輸給小林子。我在心裏暗笑，人家這次可是帶著小師妹回來的，到時你可別酸。

我問嫂子孩子檢查下來如何？我上次聽了嫂子說理發店裏化學品多，對胎兒發育不好，便去網上查了查，還果真是如此，說理發店裏很多洗發水不正規，摻了不少化學劑品，尤其是燙發水和染發劑，更是含量高得嚇人，長期接觸，對人體尤其是女性，傷害很大，網上還有那些女理發師生下胎兒的照片，真的是嚇人，我卻沒有料到嫂子這么快就懷孕了，我還想著怎么著也得晚一些的。

嫂子說是意外懷上的，讓我這個小姑娘別問，后來我才知道是我媽搞得鬼，來給哥哥嫂子送東西的時候看到他倆還采用措施，便背著人偷偷給避孕套扎了孔，這才讓嫂子意外中招的。懷上了便也只能懷著了，我媽堅決不讓打掉，我哥也不舍得，其實我知道嫂子也是不舍得的。

我跟嫂子說反正我放寒假了，閑著也是閑著，我給我哥打下手，你就只管休息養好身體。等過后就讓我媽過來幫忙，你可別再進理發店了，那藥水嗆人的很，對胎兒不好。小林哥也是這樣勸我哥的，他畢竟懂醫，說為了后代著想，少賺些便少賺些，來日方長。

我便沒有跟著小林哥回家，托小林哥跟我爸媽帶話，說我在我哥嫂店裏幫忙，要過年了，來理發做頭發的人特別多，我哥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嫂子便忍不住要跑前頭來幫忙，勸都勸不住。我就是幫著遞個東西，掃個地，收個帳，收拾東西這些雜貨，有空了便觀摩哥哥怎么給女孩子們做頭發，想著早點上手了。其實燙發染發都不難，涂涂抹抹藥水就可以了，只要抹勻了就成，這對手巧的女孩子來說不是什么難事，我很快就領悟到了訣竅，幫著哥給人燙發染發了，而且這個利潤還特別高，做一個頭就兩三百，怪不得開理發店的這么多。

我只負責染發燙發，理發我還真不行，這可真是們技術活，不同頭型，不同發型，要是給剪壞了，可就沒有回頭客了，所以理發這塊原本一直是嫂子干的活，后來教會了哥哥，便讓哥哥上手做。哥哥模樣好，嘴巴也甜，大哥大姐大妹子跟不要錢一樣得喊，總能把人哄開心了的。所以不光喜愛打扮的小姑娘來做頭發，連著大叔大嬸都不少，生意著實不錯，我每天起早開門，一直要忙到晚上十點多，真的是不帶停的，我一邊感嘆生活不易，賺錢，一邊感嘆過年了，大家都好舍得花錢，不用我做推銷，來做頭發的都得排隊。

好在理發店過年不開門，我也得以輕松幾天，小心翼翼扶著嫂子回了家，爸媽早就盼著我們回了，一到家，便是大魚大肉得伺候著，我難得舒舒服服睡了幾個懶覺，過了幾天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安心日子，就又被哥哥拉著去店裏頭幫忙了。原本我媽打算替我過去的，可我哥說這幾天來做頭發的多，還是讓我過去搭手，等過幾天生意不忙了，在讓我媽過來換我。我爸雖然心裏頭想讓我多留幾天，但礙著嫂子在邊上，便識相得沒有開口留我。

過了初七，店裏頭的生意淡了些，畢竟該辦喜事的都辦完了，來做頭發的就少了，我哥才放我回家，算他有良心，給我包了個大大的紅包，足足800塊，我猜是嫂子的主意，我哥那人那會這么會做人的。所以我也只跟我嫂子道了聲謝謝，讓我媽仔細著我嫂子，便飛奔回家了。

我們開學是過了元宵，也就是我在家也就不過一個禮拜的光景，我得在這個禮拜裏跟我爸好好說說我在學校的生活，我爸就喜歡聽這些。其實我爸小時候學習也很好的，奈何親媽過世得早，攤上個后媽也就是我后奶奶眼界小，我爸小學畢業后死活不讓他讀書了，就早早在家種地干活了。為著后奶奶，我爸跟后頭的兄弟關系都不親，平時就不怎么來往，更何況我家窮，人家就更不愛上門了。

我爸問我將來的打算，我說能有什么打算，當然是回來做老師呀，難道這老頭不想唯一的女兒在身邊嗎？我爸卻勸我能留在大城市裏還是留下來，將來成了家有了孩子，孩子也就是大城市的人了，大城市裏的人眼界都不一樣的。我有點詫異我爸的這番話，難道他就舍得我一個人在外頭打拼？后來我才知道，當初那個兵哥哥在我學校鬧了那么一場，被單位開除后便找上門來，撂下狠話說我要么別回來，要是回來，鐵定要讓我好看，我爸是擔心我，所以才說了那樣一番話，還問小林哥留在大城市難不難？

當然難呀，看小林哥為了留在大城市，多賣力多費勁呀，他實習已經接近尾聲，可是據說能不能留下來還是個未知數，大家都想留，也都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小林哥雖然成績好，技術過硬，為人和善，評價高，可是優秀的人又不止他一個，能留下來的名額卻只有那么一兩個，所以競爭不可謂不激烈的，甚至有時候非常手段都是會使出來，這些我都是后來聽小林哥跟我說的。

我說大不了到臨近的縣城裏去教書，再不濟就在鄉裏村裏學校裏教書，這樣人就在父母跟前，那人就是本事再大，還能在鄉親們跟前把我怎樣，我這樣安慰著父親。父親大概也明白要留在大城市裏都多難了，所以也沒在說什么，只深深得嘆了口氣，他一直覺得是他的身體拖垮了家裏頭，再加上沒有教好兒子，在鄉親們跟前抬不起頭，這成了他心頭的結，也就更不愿意出門去了，整日就在家的這一方院子裏活動，跟院子裏的那群雞鴨打交道，也就我回來的時候還有些笑顏，我一想到這些，便更是下定了畢業要回來的打算，不為別的，也得為我爸回來，好讓他時時能見著我，心裏頭也能開心些。

期間小林哥過來瞧了我一回，也給我爸看了看他的腿，雖說骨科不是他的專業，但畢竟是學醫的，總歸是比我們懂得多。他捏完我把的腿，便勸我爸盡量多走動走動，太陽大的時候多在外頭曬曬，我們那個地方濕氣重，曬曬出出汗排出點濕氣，若是有條件，便去拔個火罐火罐什么的，他還從家裏頭拿了幾個火罐過來，當場教我父親怎么給自己腿拔火罐，我爸說拔完了之后關節裏頭暖暖的，受用很多。

待小林哥走后，我爸便悄悄問我跟小林哥的事情，還說小林子是他看著長大的，不是像他父親那樣的混賬人，讓我別聽我媽的，喜歡的話就大膽去追。我苦笑著說小林哥有喜歡的人，是他的小師妹，這次都跟著一起回來的，那個小師妹家裏頭也是學醫的，跟小林哥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喜歡也沒用。

我爸聽了又深深得嘆了口氣，說這也難怪，小林子長得好，脾氣又好，又有學問，哪家看了不喜歡的。還說是家裏頭耽擱了我，若我托生在一個好的家裏，也必是嬌生慣養的一個小姑娘，到哪裏都是受歡迎的。

我聽了心下默然，不懂事的時候我也曾抱怨過，為什么讓我有那樣的混賬的哥哥，為什么讓我有那樣重男輕女的母親，可是一想到偏愛我的父親，長年累月在田裏日曬雨淋，他要比同年齡的教授先生看著蒼老許多，可他看向我的眼神永遠那樣慈愛，甚至是一種溺愛，我又覺得老天也并未虧欠過我，比起同村的女孩來說，我已經幸運太多，當那些跟我同齡的女孩在城市的哪個角落打工掙錢的時候，當跟我一般大的小紅夏夏早早被家裏安排訂婚的訂婚，結婚的結婚，嫁給自己并不喜歡的男人時，我還能一直讀書，我還能看著小林哥，跟喜歡的人待在同一座城市裏，讀同樣的書，能聊同樣的話題，這便是老天對我的厚愛，我還能抱怨什么。

在家裏頭呆了也就滿打滿算一個禮拜，我又得動身回學校了。來的時候跟小林哥一起，回的時候也是跟小林哥一起，更開心的是回去只有我跟小林哥兩個，這讓我心中很是雀躍。即便開不了喜歡他的口，心裏頭也還是希望能多跟他呆在一起，說說話，聊聊天，呼吸著同一片的空氣。

更開心的是小林哥居然一路把我送到了學校，也是，看著我拿了這樣多東西，他大概也不好意思讓我一個人拎著回家。想到去年我為了給他帶年貨拎了那樣重的東西回來，差點把手都拎折了，我便沒有拒絕他的好意。去年我把東西都給了宿管阿姨，阿姨還提議在我回家的時候提了一句說我老家的臘腸真是好吃，年糕做得也正宗，我能聽不出弦外之音嗎？所以我特意給宿管阿姨帶了些我老家的特產，繼續討她的歡心。說實話，去年要不是她的電話叫來保衛科，我或許會被兵哥哥羞辱得更慘，沖這電話，我也得給她帶些老家的特產過來。

宿管阿姨當然是開心得不行，一邊說著客氣，一邊說就喜歡我老家這一口，正宗，外頭花錢都買不到這樣好吃的東西了。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一個電話號碼，說有個小伙子打電話來找過你好幾回了，說讓你回來了打這個電話，聽著似乎還挺急的。我不用猜也知道，定是泰戈爾這家伙，去年期末考，他不幸掛科了，這眼看著要開學補考，估計找我想轍呢。

雖然我很想請小林哥在我們學校食堂吃一頓飯，盡個地主之誼，奈何食堂還沒有開張，我倒是想拉著小林哥去外頭小吃店吃上一頓，小林哥卻笑著說等以后，這幾日在家裏吃得太好，不知不覺就胖了幾斤，正好趁這段時間來個輕斷食，餓自己一頓，刮刮肚子裏油水。我還能說什么，只能目送著他離開，跟他招了好幾回手，一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回去。

還沒等我給泰戈爾打電話，他倒是自己找上了門來，早知自己這樣著急，當初為何不好好學呢？我真是看不懂這個人，家裏有萬貫家產，一出生便站在了大多數人人生的終點，還折騰什么。關鍵是折騰自己也就算了，還要拽著我一起折騰，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我還真心不愿伺候，我情愿陪著小學生讀書去，也比陪著他讀書更有成就感。

他可真會找地方，看書就看書唄，圖書館就能看書的，非要找了家咖啡館坐著，說有情調。情調這種浪漫的東西，我這個鄉下人也不懂，更不懂的是一杯小小的咖啡就得二三十元，關鍵還這樣難喝？我皺著眉頭喝了一口，便再也不愿碰了，知道你在國外讀過書，喝過洋墨水，會喝咖啡，我還會喝茶呢？有什么好得瑟的，看著我被咖啡苦成一張苦瓜臉，還樂得跟什么似的，膚淺。

我給他劃重點，找考點，掰開了揉碎了跟他講可能會考到的內容，他卻全然一副不care的樣子，不care你急吼吼得找我干什么？老子宿舍裏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我急著給他講完，他卻一點都不配合，拉著我東拉西扯，問我回家過年的事情。我實在是被他問煩了，說你要是感興趣，下回跟我一起回家過年體驗一回不就得了，其實我也就順嘴這么一說，誰會真的拿這話當真，他有那豪宅呆著，傻子才會跟我回鄉下去體驗生活去呢。

哪裏知道他一臉興奮，連連說一言為定，還讓我跟他拉鉤，拉鉤就拉鉤，一年以后的事，誰會放在心上。我三下兩下給他劃好重點，叮囑他這兩天抽空看一看，免得補考再不過關。然后拿了家裏帶過來的小點心堵了他的嘴，才得以脫身回去，躺在學校宿舍的床上，我夢中又回到了我的老家，那時我還是個小小丫頭，挽著褲腿跟著大人在田裏插秧，其實哪裏是幫忙，只要不是搗蛋的就成。那時老爸身體還健壯，老媽還年輕，臉上笑顏也多，哥哥也還未學壞，一家子其樂融融，算是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