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我在人間悄然度過了七千多天的時間，經歷過許多事，有一些已經模糊淡忘了。借此機會，我將自己前十九年的人生在腦子裏閃回，發現有許多瞬間逐漸浮現于腦海中，于是決定動筆寫寫。19年，聽起來是個很短的數字，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卻多得像過完了一生，由此有了這本名為如此的自傳，紀念一下我這漫長的十九年。

此書中我將自己最真實的一面，甚至是未曾有人知曉過的我，剖開給你們看，不管是好的、壞的、幼稚的、陰郁的……全都是摘下面具的我所呈現出來的真正的自己。

在寫到他人給我的感覺或者對他人進行評價時，我總擔心哪個地方詞不達意，會造成誤解，造成對方的困擾。我希望看到一些部分，尤其最后一章時，可以不被曲解，那便是甚好。

招娣翻開了一本書，像是自己寫的自傳，裏面第一頁就寫著上面的那段話。她坐在沙發上，像是第一次看這本書似的，仔細看了起來。她甚至忘記了時間的流逝……

“你看老三都生二胎了，你不再生一個？萬一是個兒子。”在奶奶、姑姑一幫人的慫恿下，六年后我出生了。而我卻從不在媽媽的計劃當中。那年爸爸山上砍毛竹扭到了腿，需要休養好幾個月，家裏頓時斷了經濟來源。無奈之下媽媽去外地打工，她臨走之前給爸爸留了五百塊錢，是她嫁過來時壓箱底的錢，說是怕他和姐姐在家能吃的好點。未曾想到，爸爸偷偷將錢當超生費拿去交了。根據媽媽形容，她回來的時候姐姐就跟個乞丐一樣，人瘦了一圈兒，大夏天還穿著毛衣，更可氣的是，二胎不生也不行了。

據說我還在肚子裏的時候，爸爸經常和姐姐爭論，爭論的焦點就是：肚子裏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爸爸一心只想要兒子，就算當時家裏并沒有多少積蓄，他卻說：“只要是個男孩兒，他干活干一輩子都愿意。”姐姐一直想要個妹妹，她想把妹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那天姨媽家裏殺雞，讓我們一家人去吃，那時候我們兩家關系極好，姨媽每次燒點什么平常吃不到的菜便會想著我們一家。媽媽不想路上顛簸，拒絕了，但爸爸卻想去，他最喜歡和姨父兩個人喝酒猜拳。當時我已經快到預產期了，爸爸不放心媽媽一人在家，于是蹬著那輛自行車，帶著一家人出行了。現在的我實在難以想象開車需要半個多小時的路程在十九年前騎腳踏車需要多大的力氣，才能載動一位孕婦與九歲的孩子。

“嗯？十九年前？那現在是何年何月？”招娣心想，但她沒打算深究，順著繼續看。

那時候交通實在太不方便，每次去姨媽家我們總會歇上幾天，現在看來也許是對窮人的某種救濟？因為現在媽媽總說姨媽變了，變得勢利、冷漠。其實，誰又能永遠保持最好的樣子呢？這么多年過去了，總被生活打磨得更加物質了。

一天下午，我忍不住想來看看這個人間，由于媽媽肚子過大，裏面又沒有羊水，醫生擔心如果順產我容易窒息，最后我通過剖腹產降臨。雖然肚子看著大，我生下來卻只有六斤。“剖腹產”這一出生方式也被媽媽念叨至今，她說她生我吃了極大的苦頭。正是因為在姨媽家，我才得以在出生在專門接生的地方，不然只能擠在一個鎮上的婦保站。護士首先告訴的是媽媽，媽媽開心地笑了。其后是爸爸，爸爸沒有說話，走了。他找了個地方，喝酒去了，我知道，是因為我沒有帶把兒。

從小我就被當個男孩養，爸爸跟我逗趣的方式是：嘿，小伙！小伙前八個月長得白白胖胖，別人看見都以為是個男孩子。那陣子的我沒有脖子，頭大得下垂，所以我每次磕碰永遠都是頭朝下，經常額頭還腫著，一不註意頭又在地上了。媽媽那時候老是擔心我會不會摔成傻子，還好我的頭夠硬。

到了該斷奶的時候，我身體急轉直下，營養不良直接伴隨了我好多年。媽媽說姐姐才沒有我這么麻煩，斷奶之后就跟著她有什么吃什么，我就是吃不了飯。飯一碰到我的嘴唇，還沒入口，我就干嘔了。那時候李子園盛行，我只喝它，抱著咕咚咕咚一瓶下去不帶喘氣兒的。家裏放著一臺割稻機，它空的地方平常當作扔紙箱的地方，那裏面裝滿了我喝完的李子園，這場景我現在還有印象。照我媽媽的話說就是：李子園就是給你續命的東西，還得時不時帶你去醫院打營養液，家裏掙的錢也不夠給你看病。可能我從小就是一個不省心的孩子。

“李子園？那是什么？看起來是很好吃的東西。”招娣發出了感慨。

爺爺對我們一家并不好，這是周圍人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對于我，爺爺是極為疼愛的，甚至是很大程度上的偏愛，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媽媽總說我的命比姐姐的好。

我出生時，離我相差最近的一個堂姐也有六歲了，那時候爺爺身邊只有我每天在他身邊晃蕩。我四歲那年，媽媽必須得出去工作了，她開始去拉絲廠上班，直到現在。不得不說那時候的爸爸真的有些沒擔當，他經常把姐姐攢下的錢拿去買酒喝，也許這是他身為一位花花公子的本性吧。只是后來家庭的重擔迫使他不得不變得成熟，他說他開始學做飯是為了我，但是他當年做的飯，我是真不敢下咽。我甚至抱都不讓他抱我，因為他壓根不會抱孩子，還留著胡子。對比爺爺，我總說爺爺胡子扎人，他就經常剃胡子。他是整個老陳家說一不二的人物，大家都怕他，除了我。

爺爺最愛吃的就是薄荷糖和酥餅，他當時還是村裏的干部，有點文化水平，家裏最闊綽的就屬他。他三天兩頭走二十分鐘就為了去村裏唯一一家小店裏去買這兩樣東西。他買回來第一件事情不是自己嘗嘗，而是大聲呼喊：八妹！八妹！看我買什么啦！“八妹”，這是爺爺給我取的小名，因為他有八個孫子孫女，我是最小的那個，雖然有八個小孩，昵稱卻只有我有。不過當時八妹差點就成了我的大名，幸好媽媽給我攔了下來，不然我懂事之后定是要為這個名字苦惱的。

我跑到爺爺家，十分熟練地鉆到他的懷裏，他半只手就能把我整個圈住，我就這樣一口一口地等著爺爺餵給我吃。爺爺是個暴脾氣，七個小孩沒有不被他打過的，但是他對我的耐心好像永遠耗不完，他真的很愛我。他讓我有了愛吃酥餅和薄荷糖的習慣，直到現在，十五年過去了，依然如此。

關于薄荷糖，爺爺還以此來捉弄過我。媽媽陪我在門口玩，我一抬頭便有糖從天上掉下來，爺爺坐在屋子裏看到茫然的我，他跟我說只要我抬著看著天空說：“天空爺爺，糖掉下來”，就能靈驗。我信了，那天我撿到的糖兩只小手都裝不下。我開心得蹦蹦跳跳，爺爺也笑得前仰后合。現在想起來，依然是一段很快樂的時光。

除了上面兩種食物外，我還愛吃健胃消食片。爺爺家的抽屜裏總是備著健胃消食片，我爬上他的床、手用力往前伸、拉開抽屜、找到有小孩圖案的盒子、打開……一套動作一氣呵成，我當時把它當作另一種好吃的糖。爺爺拿我沒辦法，只好給抽屜上了鎖，我就坐地上哭，爺爺哪舍得我哭，拗不過我又主動打開給我。可能小時候吃的健胃消食片過多，以至于后來肚子真的難受，這藥倒是對我一點作用都沒了。那時候的八妹就是陳家的小霸王，有爺爺罩著，其他人根本不敢欺負我。